安全空间

马克·米尔索姆基金会（Mark Milsome Foundation，暂译）发出的影视线上“安全护照”课程（Film and TV Online Safety Passport Course，暂译）再次引发了有关片场健康与安全的激烈讨论。

“在对马克的死亡进行调查时，验尸官得出结论：在片场，米尔索姆先生受伤或致死的风险并未被有效识别、评估、沟通或管控。这个课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确保不再有任何摄制组人员或演员因为（那些被忽视的风险）而死亡或受伤。”（译者注：2017年11月，掌机马克·米尔索姆在加纳拍摄Netflix和BBC的一部剧集时被一辆特技汽撞击身亡。）

说这话的是演员罗里·金尼尔（Rory Kinnear），他因在《007》系列电影中饰演军情六处成员、在《低俗怪谈》（Penny Dreadful）中饰演弗兰肯斯坦的无名生物以及其他角色而被观众熟知。但在银幕之外的生活中，他还是一位曾经历过痛失亲人的人。他作为角色沉浸于电影片场，而这个地方也不应该像特工执行任务的那样危机四伏。但这些故事中的风险都是虚构的。对于那些在片场去世的人的家人来说，他们感受到的逝去感会格外真实。

金尼尔的话是马克·米尔索基金会提供的影视线上“安全护照”课程介绍的一部分，该课程以这名已故的掌机命名。正如金尼尔回忆的那样：“我被邀请成为这个基金会的赞助人，一部分原因是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罗伊·金尼尔（Roy Kinnear），他于1988年死于一场电影片场事故。事故发生后，人们做了许多有关改善片场健康和安全的承诺，但遗憾的是多年来，我们几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事实的确如此，在金尼尔去世到米尔索姆去世的十几年中，甚至是现在，各种原因的死伤持续在增加——以摄影指导（DP）哈莉娜·哈钦斯（Halyna Hutchins，ASC名誉成员）相对较新的项目——《锈烂》（Rust）的拍摄为例，她因主演亚历克·鲍德温（Alec Bladwin）使用的道具枪意外走火而中弹去世。

转机出现

另一起发生在米尔索姆事故前的死亡事件也引起了一场运动，至少持续了一段时间——1997年，摄影助理布伦特·赫什曼（Brent Hershman）在片场连续工作20小时后，在驾车时睡着导致车祸身亡。

这让他的同事、传奇DP哈斯克尔·韦克斯勒（Haskell Wexler，ASC）感到十分难过，因此他制作了一部关于缺乏睡眠所产生影响的纪录片，叫做《Who Needs Sleep?》。在流媒体尚未出现的00年代初期，这部纪录片讲述了电影片场——尤其是美国的电影片场——常见的超长拍摄时间，大都通过大量DVD在城镇中传播。并且有一段时间，这种势头不断积累，似要引发变革。但长时间工作、劳累和过短的周转时间一直持续到上一次美国剧场雇员联盟（IATSE）合同谈判。

即使各个工会至少在口头上表达了不让其成员在拍摄时持续疲累，但仍然有许多地方是IA还没有涵盖的，包括许多从事广告项目的摄制组人员，还有独立电影（的摄制组成员）——多数DP还没在美国电影摄影师协会（ASC）、英国摄影师协会（BSC）或国际电影摄影师协会（IA 600）获得会员身份前都是从独立电影开始起步的。

拍摄了最近刚上映的《圣所》（Sanctuary‎）的DP鲁多维卡·伊西多里（Ludovica Isidori）表示：“在独立电影中，安全很快就会被抛之脑后。你很少有足够的时间，并且当每个人都开始奔忙时，人员和设备安全就被遗忘了……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关注。说实话，资金永远是紧张的，而这些问题也总是存在：制片人做事偷工减料，还有，需要24天拍摄的电影18天就拍完。”

对于做事偷工减料、目光短浅的制片人这个话题，在上世纪40年代一间牧场式房屋改建而成的招待所办公室中——韦克斯勒将其作为他的“洛杉矶基地”——他对一位编剧大谈特谈自己的观点。那时这位编剧还比较年轻，世界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他认为协会和工会只是在等他淡忘这个话题，不要再制造这么多麻烦事，更不要说制片人和制片厂了。他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希望事情能有所改变。

韦克斯勒去世已经有几年时间了，而他相当特别的山谷小屋也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几栋包豪斯风格的“箱子”。这也许是一种视觉隐喻，为的是哄骗人们进入一种类似被催眠的状态，无论是通过重复式的建筑，还是对重要的工作场所改革多年不间断的等待。

但接下来，下一批悲剧发生了。它让人们暂时从昏睡中清醒过来，至少是清醒一段时间——米尔索姆和哈钦斯的去世是其中之二。

虽然这两件意外事故的具体细节有所不同，但米尔索姆的死亡尤其验证了伊西多里的另一句话：“当你在拍摄时，你会获得肾上腺素的缓慢上升，这会让你继续工作，头脑不清。更糟糕的是，你没有足够的资源来拍行车戏。”他指的是用架在香炉上的摄影机补拍汽车后座镜头，或者“在驾驶位和乘客位之间架一个香炉，你不系安全带跪在车中。你这样做是因为你没有资金或时间来给车辆搭建设备，因为这是‘简单快速的’拍摄方法。你全心全意只希望拍出想要的镜头来制作你的电影。”

或者有时是，制片人希望你拍到这个镜头，而他们用来制作他们的电影。

记住教训

米尔索姆的悲剧似乎也属于这种情况。正如BBC对这起事故的描述：他“于2017年11月在加纳拍摄Netflix和BBC的剧情片《黑土崛起》（Black Earth Rising）时，被一台路虎车撞击身亡。”该文章引用了做调查的验尸官的话，表示：“路虎卫士汽车本应先冲上一个斜坡，再进行翻转。结果这辆车冲上了斜坡腾空后却砸向了米尔索姆先生。”

令这起悲剧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米尔索姆的事故本不应该发生。这个项目曾做过一次风险评估，包括那个出事的特技，但正如米尔索姆的遗孀安德拉在与基金会主席萨曼莎·温斯坦（Samantha Wainstein）进行的一次Zoom聊天中所透露的：“没人读过这份评估报告。”而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这次评估是在当年7月完成的，而那次致命的特技发生在11月。更可恶的是，安德拉说，如果有人真的读过这份报告，他们就会建议这次特技“不应采用任何有人操作的摄影机来完成”。

这种轻率是致命的，在后来的验尸官的调查中也得到了体现（“因为我们无法举行刑事听证会”）。在这次调查中，安德拉得以与摄制组成员当面对质，对此她表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验尸官（和法庭律师）甚至允许她做一些质询。当她质问：“这个项目的DP严格来说是马克的上司，我询问他（有关安全评估的事情），但他却对我说，‘（马克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要我负责？他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

安德拉对此的回答是“如果你的任何一位受人尊敬的同事坐在这里，无论她/他是否获得过奥斯卡奖，都需要为他们的摄制组成员负责，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们是兄弟。我毫不含糊地对他说，他应该为他对我说过的话而感到羞耻。”

那么这帮所谓的“好兄弟”，“好姊妹”做了什么呢？

安德拉补充道：“我们无法起诉任何人，也不能提起刑事诉讼——并且也没有工会，”这和他们的美国的同行截然不同。提到萨拉·琼斯（Sarah Jones）的死亡所引发的诉讼，以及最近更加臭名昭著的哈钦斯死亡所引发的诉讼，她表示：“我们什么（诉讼）都没有。”

摄影助理萨拉·琼斯在拍摄格雷格·奥尔曼（Gregg Allman）的传记片《午夜骑士》（Midnight Rider）时在运行的火车铁轨上丧生。在事故发生约五年后，她的家人最终与（已解散的）制片公司和CSX运输公司达成和解。

至于哈钦斯，她的鳏夫马修最近也宣布达成和解，“我们已经达成一项和解，还需获得法庭批准，针对我们起诉《锈烂》的制片人一案，包括亚力克·鲍德温和鲁斯特电影制片有限责任公司。”

然而，故事的一个转折点是，《锈烂》将于2023年初恢复拍摄，而马修·哈钦斯将会担任监制之一。很难想象，没有病态好奇心的人会想去看这部片子。但鉴于哈钦斯家现在都分享该片的获利，这能为他们九岁的儿子安德鲁斯积累储蓄金。也就是说，这部电影可以为这个倍受打击的家庭提供一份有点古怪的、电影众筹式的资助。

至于其他没有实现的改革，在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地区参议员戴夫·科特斯（Dave Cortese）为回应哈钦斯之死提出了一项州参议院法案，该法案要求电影制片人聘请有资质的片场安全监督员，并禁止在电影、电视或广告拍摄片场使用弹药，特许情况除外。在受到来自武器商和其他IA地方分会的抗议后，该法案在加利福尼亚上届立法会议上被委员会否决。

安全至上

即使缺乏具体的立法解决方案，或者可能更准确的说法是因为压根没有任何立法措施，但温斯坦说，基金会给制片人们规定了五项具体要做的事情：

“首先是一份安全指示，在拍摄任何危险的特技镜头前就应该拟定一份安全指示，”她补充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米尔索姆前往片场拍摄那天没有任何的安全指示，当时片场本不该安排任何掌机的。”

第二项改革是，所有的此类安全指示都不应该仅仅是记录下来，而是应该让所有演职人员都对此能自由提出意见（“并且不会被‘拉黑’。”安德拉补充说）。而第三项改革是，必要时片场需要明确划分出危险区域，无论是用于拍摄特技还是其他不寻常的考量。

陆上摄制组可能会在水上摄制组中找到一些类似的、可借鉴的举措。迈克·普利克特（Mike Prickett）的IMDb个人简介形容他为“极端拍摄环境的”摄影指导（DP）。他因给《X战警2》（X2）等电影担任水下拍摄而出名，以及他曾拍摄艾美奖获奖作品——HBO的《100英尺的浪》（100 Foot Wave）。他坦言：“说到根本没有水下拍摄安全可言的那些日子——那时不一定要有（专业人士）介入。而现在，你必须要有水下安全拍摄许可。”

他发现，不管在哪里拍摄，有一点总是不变——“夏威夷水警、塔希提水警、纳扎雷水警——其次这些地方的水必须足够清澈，才能获得拍摄许可。”无论是采用摩托艇还是水肺潜水还是其他方式进行拍摄，“每个摄制成员都需要配备一位专属的水下拍摄安全（员）”——一个备用人员持续关注他们，必要时准备实施救援。（安全员和摄制人员）的比例是1:1。“你不能让一位安全员负责五个掌机的安全。”

毕竟，他补充说，“如果我们要让某个人下水拍摄，那我们就必须得对他/她的安全负责。”

温斯坦表示，她发现陆地上的拍摄经常缺乏（水中拍摄的）这种态度，而基金会提出的第四项需要做出改变的地方就是，对所有可能需要“为片场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负责任”的摄制组成员的简历（例如特技或特效指导、枪械师等）进行仔细检查。令人震惊的是——或更加使人警醒地说是——《黑土崛起》的特技指导的简历“未经检查，也不准确。”

第五点与温斯顿在英国观察到的一件事有关，“有许多法律（规定）每名雇主都需要对其员工进行健康和安全培训”，但这种培训在电影片场却并没有常规化进行。

长期担任大助的加布里埃尔·海曼（Gabriel Hyman）同时还是英国摄影技师协会（GBCT）的董事会成员，他表示，虽然他在片场见证了多样性和资源都呈现出积极发展趋势，但这“反过来使得片场工作人员数量大幅增加，大量经验不足的人涌入，他们无疑是缺乏风险评估和识别潜在危险的意识的……而我们需要确保在给他们培训时考虑到这一点。”

如果他们确实能接受到培训的话。正如温斯坦所说：“这个行业充斥着自由职业者，有成千上万的自由职业者聚在一起进行特定的项目制作，所以他们并不一定会被视为雇员，”因此，他们不需要接受那些“平民”行业会有的培训。

但这个特殊的灰色区域可能会被一些光线打破。温斯坦表示，他们“正与一些大型电影公司会面——希望新一年里我们能公布其中的一些行动。我们也得到了英国索尼的支持，他们正在鼓励他们的员工参加（我们的）课程。”

改革也得到了整个影视行业的主创人员和摄制人员的广泛支持。

“我们正在努力引发重大变革。”她说。尽管对于有的家庭来说，这次改革来时已晚。但对于更多的家庭来说，这改革越早到来越好。

出处：Mark London Williams | 英国电影摄影师杂志

翻译：Katja | 盖雅翻译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