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与摄制组的协作

影视制作
表演见真章

摄影指导(DP)维托尔德·斯托克(Witold Stok,BSC)以个人片场经验为鉴,探索了台前幕后人员之间趣味无穷的关系。

“我认为表演——尤其是长片电影的表演,因其微妙性——是一件真的很凭直觉来呈现的东西。我觉得演戏这件事,你要么演得来,要么干不了。但话虽如此,有的东西是你需要学习的,即学习你跟摄影机的关系,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发挥那种关系。”

——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

电影片场是个残酷的地方。有时候,电影人会以非常不像话的方式对待演员,既期待他们给出忠于现实、自发的表演,又要他们遵守一堆荒谬的成规:走位到地面上的标记处,同时不能向下瞟,在四周都是家具的环境中盲走,同时要数自己走了几步,简直了。还有,‘拐着走’(do a banana):以曲线行进,不阻碍摄影机画面上的其他演员,但要看起来像在走直线。要为剪辑营造假的视线匹配,尽管无法跟你的对手演员进行直接的眼神交汇可能会让表演一时摸不着北。然而,要持续不断‘自然地’讲台词,就像那些词是你即兴想出来的一样。你说压力大不大……

演员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表演是否能到位。导演必须看着演员的眼睛,缓解他们的压力,跟演员共情,并哄劝他们找到勇气去进行他们以为不可能的表演。有了彼此的信任,你才能搁置对犯错的恐惧。

大卫·里恩(David Lean)的妻子安·托德(Ann Todd)是他早期电影《深情的朋友》(The Passionate Friends)和《梅特林》(Madeleine)的女主角。她这样回忆影片的DP:“一位好的摄影师,比如盖伊·格林(Guy Green,OBE,BSC),会贴近你和你所扮演的角色。如果他看到我排练时的某个表情,他会告诉大卫自己可以如何通过改变摄影机角度之类的方式来让那个表情出彩。”这位英国电影摄影师协会成员本人很谦虚地说:“黑白摄影令人兴奋的地方在于它能立体地呈现演员。我一直以来都在操纵光影。”

一些导演会邀请DP来参加演员的排练,而有的导演会把彩排当然他们的私人空间不让人进入。

我抓住过宝贵的机会,见证过表演从无到有的自然节奏,那唤醒了我对于场景视觉本质的本能感知,让我发掘到片场环境能提供的新机会。随着导演和演员确定了场景的意义及其在故事中的位置,我就会挑选出适配的情感温度,对表演施以布光情绪。表演的能量会影响关键的视觉决策,那超越了简单的可行布光以及运镜的功能性。一场戏如何走位,如何拆分成各个拍摄设置,都源于表演——在关键点上,演员是亲身出现在片场的。我们需要为场景找到最佳角度。一个感觉无拘无束的环境会让演员松弛下来,并丰富他们的角色。我并不认为每部电影里DP要拍摄多机位镜头都一定会兴奋无比。但更多的剪辑选择,并且有机会以更多景别捕捉到演员的最佳表演,会点燃角色之间的化学反应。

保持演员高度入戏

在七十年代,我以一种不精致的方式为我的首部电影长片布光。大制片厂精确华丽的布光方式感觉过时了。

如今,我不太去思考怎么给布景布光了。我会把主光放到真正光源符合拍摄地逻辑的位置,然后考虑镜头覆盖的必要角度。为了给表演尽量多的自由度,我们会为整个场景架设布光,而不只是为单独的拍摄设置布光,我们在不同拍摄设置之间,会把微调的麻烦降至最低。本质上,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本色演员的入戏势头消失,保持场景的情感温度在线,并且减少压力。

在演员化妆和对台词的时候,我们要完成布光,并以光替做好跟拍镜头的技术排练。然而,虽然替身很有用,但他们的作用还是有限的。演员可不是随便挑的;他们一就位,自带一股自信,光线就是会贴合他们,明明几秒前同样的光打在替身演员身上似乎就是没有那么可信的效果。在上镜度这个“玄学”里,摄影机能在演员身上看到的东西似乎就是比裸眼看到的多。

我曾在我拍的第一部改编自珀西·雪莱(Percy Shelley)的小说《扎斯特罗奇》(Zastrozzi)的英剧亲眼见过昔日的小丑大师马克斯·沃尔(Max Wall)。

他当时年近八十,双手因关节炎而扭曲,但在摄影机前,这位歌舞杂耍表演传奇人物插科打诨的手势一起范儿,就是令人崇敬的反叛,摆脱了年龄的束缚。他令人惊奇的关节卖力的动作立刻重燃了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式默片魔法般的滑稽闹剧世界。为了提升自己的表演,沃尔像要登台演出一样掐着时间进入片场。他所饰演的豪饮琴酒的牧师奥利弗在空中舞蹈,穿着特意做得过短的裤子,炫耀出他那双像蜜蜂一样的黄黑条纹的袜子。他把片场变成了马戏团表演场,这全都是为了娱乐摄制组——他的第一批现场观众。在一个镜次结束时,在他即将准备鞠躬的时候,他会扫一眼摄影机部门的人的脸,试图获取掌声。我们跟这位令人啧啧称赞的小丑不谋而合,会在非常精彩的镜次之后鼓掌。

罗伯特·斯蒂芬斯(Robert Stephens)这位舞台剧老手,对待我们在《世纪》(Century)的拍摄阵容就像是在舞台观众面前进行实况彩排,他是为了博得镜头之后的人的反应而做表演。具有多年舞台经验的舞台焦点人物想要被看见,他们眨眼之间就能发现自己的光,就像有雷达指引一样随光而动。如果我用一片过曝的光对背景增加对比度,但又想保持演员处于正确的阴影曝光,那么我需要跟他们说清楚,不然演员可能会本能地去找聚光灯。

在摄影机前只有自己的表演者可能会去找掌机或DP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甚至最伟大的天生吃这行饭的人也会在难堪的情况中僵住,比如拍裸戏。这就需要一点处理人际关系的策略、礼貌和谦虚,同时你要听从导演的最后定夺。即便是镜头中运动的微妙调试也可能扭转乾坤。

与最优秀的演员合作

最优秀的演员清楚如何为特定镜头画面精确量身定制自己的表演,跟他们合作是一大乐事。查尔斯·丹斯(Charles Dance)在《世纪》的片场就会到我这来,谨慎地询问对焦大小:“50还是35?50——我没说错吧,维托尔德?”他会这么问。“确实是50mm,先生。”我会回他。“我想也是,谢谢。”他看过我们之前一起拍的那部《隐匿城邦》(Hidden City),于是我们在合作的第二部电影期间就培养出了相互信任的联系。

为了让不太有经验的演员安心,你要解释更为复杂的摄影机-演员的运动编排,光线的效果,如何针对不同景别保持并调整他们的运动,某个镜头角度可能对他们的肢体动作有什么影响。

拉尔夫·费因斯(Ralph Fiennes)在与波兰报纸《共和国报》(Rzeczpospolita)的一次采访中聊到凭借在2005年表演的敏感性,获得EnergaCAMERIMAGE电影节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奖,他被问到:“对你来说,DP是什么:是朋友,还是每一句台词都要当着你的面争一下的敌人?” 

“我在拍摄我的第一部电影时,DP告诉我:‘记住,你必须时刻让光照到你脸上。不然的话,屏幕上就看不到你的眼睛了。’这是我现在唯一会对摄影机后的人提出的要求。”费因斯回答道。过了这么些年,他是这样记得我们的对话的。而我认为我当时说的是:“感受光,感受光打在你的脸上、你的皮肤上,然后屏幕上最重要的东西就会呈现出来,就是眼睛。”摄影团队的成员——掌机罗德里戈·古铁雷斯、跟焦员尼克·洛温和灯光师拉里·普林茨——参与进来帮助费因斯完成他的片场拍摄;当时那不过是他第二次拍电影,并且是第一次当男主角。此前,他只出演过电视剧《主要嫌疑犯》(Prime Suspect‎)短暂而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集。同一位导演再次选他出演了《一个危险的男人:阿拉伯的劳伦斯》(A Dangerous Man: Lawrence After Arabia)。显然,摄影机尤其钟爱他聚精会神的表演,和他那双智慧的蓝眼睛的深邃感。看过我们这部片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直接选他饰演了《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的阿莫·戈斯。随后他便获得了英国电影学院奖和奥斯卡的最佳男配角提名。

复杂的相互协作

大部分演员梦想以尽量多的特写镜头作为自己的最强武器;而对于某些演员来说,拍特写是煎熬。凯瑞·穆里根(Carey Mulligan)说:“摄影机离我越近,我就演得越糟,那完全会干扰我。”

她在多个采访中都强调了拍特写会让她有多僵硬:“我在拍《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的时候,这些3D摄影机近在咫尺(指向她脸侧),搞得我拍了大概15条。而有时候,我会在摄影机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在2014年告诉《好莱坞报道》(The Hollywood Reporter)。

在一个镜次开拍前的很私下的瞬间,演员会探过身子靠近摄影机镜头——可能是最后在镜头滤镜的反光里检查一下脸上粘的胡子或不整齐的一缕头发,这个动作也会下意识地让摄影部门这帮兄弟们冷静下来进入状态。演员们带着我们踏上表演之旅,接纳我们作为共创这次错觉冒险的同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演员要明白摄影机后面是自己的支持者。在某个特别触动人的场景后,我可能会在导演同意的情况下小声说一句“太棒了。”时机刚好的眨眼可能也会巩固与演员的联系。  

摄影机作为朋友、恋人、能理解人心的听忏悔的神父,会随着哭泣的角色流泪,也会随着角色的微笑而豁然开朗。我可能会通过歪曲视觉,使用别扭的构图,把色彩变寡淡,把光调暗,或锐化角色脸上的对比度,一步步带领观众走进角色在情感上被歪曲的内心世界。或者我还可以摆布环境情绪与角色情感之间的不协调。在与情节剧式的陈词滥调截然相反的现代讽刺表达中,跟角色感觉不一致的布景、色彩和光线可能会成为强有力的戏剧性手段。阳光幸福地洒入屋内,色彩缤纷的鲜花充满活力,同时主角选了一片剃须刀片割开自己的手腕。  

“电影就是光。在电影中,我探索阴影的一部分。我待在幕后,我稍微揭露一些在光亮起来之前所发生的事。”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曾说。一切都是为了屏幕上的呈现。演员通过在摄影机前分享他们演技的魔力,成为电影制作事业的核心;一定要留心对屏幕呈现带来影响的东西。如何使用肢体,如何动静结合,如何发声,如何创造停顿,如何专心塑造角色。为演员布光是一件让人着迷的事,而看到他们最棒的表演令人激动兴奋。要是没有人的元素,就不会有我们所知的电影。这就是雕塑家所谓的“物质世界的真相”。


出处:Witold Stok(BSC) | 英国电影摄影师杂志

翻译:LorianneW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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