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必要我会用剪刀来做剪辑”:《子弹列车》剪辑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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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泰勒-约翰逊(Aaron Taylor-Johnson)在《子弹列车》(Bullet Train)拍摄片场

在电影《子弹列车》中,一列子弹列车载着六名杀手、一位俄罗斯黑帮老大的叛逆孩子以及一条致命的毒蛇由东京驶向京都。

要平衡数量如此之多的角色,并且安排好动作片大师大卫·雷奇(David Leitch,曾参与《疾速追杀》-John Wick和《极寒之城》-Atomic Blonde)精心编排的打斗场景,这对剪辑师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挑战。对于冰岛剪辑师伊丽莎贝特·罗纳德斯多蒂尔(Elísabet Ronaldsdóttir)来说,一系列闪回镜头、托马斯小火车式的隐喻、出人意料的演员客串以及英格伯·汉伯汀克(Engelbert Humperdinck)的音乐,这些都给剪辑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2022年,《子弹列车》上映后大获好评,剪辑师罗纳德斯多蒂尔与Filmmaker杂志分享了LED背景墙剪辑vs绿幕剪辑,在无声情况下剪辑场景以及她早年在易燃、充满二手烟的丹麦剪辑棚中的从业经历。


Filmmaker:当你还小时曾在冰岛送过报纸,这份工作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获得免费的电影票。我曾几次听你讲过这个故事,但今天我还想了解更多细节。这种免费电影票是你父母给你的工作奖励还是报社给的?

罗纳德斯多蒂尔:是报社给的。他们可能与电影院有某种协议。你得去送报纸,并且卖出一定数量的报纸,如果销量达到要求就能获得一张免费的电影票。

Filmmaker:你们通常都能达到销量要求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 当然。我们工作特别卖力,就是为了得到那张电影票。

Filmmaker:那时你多大?

罗纳德斯多蒂尔: 那大概是我9岁到11岁的事情。

Filmmaker:能多分享点关于电影院的事情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 电影院是在一个旧的美军军营里,他们会在那放各种类型的电影——主要是合家欢类型的,但我们也看过一些牛仔电影,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那时只有一部电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就是《黄金脚博士和比基尼机器》(Dr. Goldfoot and the Bikini Machine)(笑)。我们会拿到一张电影预告单,带插图的四页纸。单子上会列出电影的大致剧情内容——开头,发展和结尾——因为电影通常是无字幕的。我会把这些电影单收集起来。我有大概四五箱类似鞋盒的箱子,里面塞满了这种电影单。

Filmmaker:这些单子你现在还有保留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我把其中一些给了冰岛电影学院,也许在我家的某个角落里还留有一箱吧。

Filmmaker:我们来聊聊《子弹列车》这部电影吧。能给我介绍一下你参与这个项目的时间线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在《子弹列车》开拍时,我还在澳大利亚的漫威电影项目《尚气与十环传奇》(Shang-Chi and the Legend of the Ten Rings)中。另一位剪辑师埃文·希夫(Evan Schiff)一直工作到主体摄影工作还剩大约一两周结束时,随后我在2021年2月初接手工作。我很感谢导演大卫和制片人凯莉·麦考密克(Kelly McCormick),他们一直在等我加入,这让我感觉很好。之后,我就加入了《子弹列车》项目。那时(由于疫情)许多制片厂都停工了,我们被告知只能居家工作。我礼貌地指出,我的家在冰岛,而他们也同意让我在冰岛工作。这令我感到很惊讶,我也对此感到很感激。于是我拿到一个硬盘,亲自将它带回家,并一直在冰岛工作到六月中旬左右。那时,因为制片厂又重新开工了,所以我回到了洛杉矶,但我们依然不能待在一个房间里。大卫和我只能通过电脑进行线上交流(虽然我们都在同一栋楼)。这种工作方式对我们来说不太行得通,所以最后我直接和凯莉、大卫搬到一处进行工作。这个做法其实很不错,我们就这样一直工作到圣诞节。因为我们当时还有持续给到我们的视效镜头,所以随后我带着硬盘回到冰岛并继续剪辑。我一直剪辑到大概(2022年)4月,随后回到洛杉矶进行混音工作。

Filmmaker:通常来说,当剪辑师从主体摄影刚开始时上手剪辑,会根据拍摄场景的先后顺序进行剪辑。你刚刚提到,你是在主体摄影工作接近末尾时才加入这个项目,你是根据剧本上的顺序来剪辑场景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差不多是这样。当我开始剪辑时我们先进行了顺片,但当时还缺少第三幕。我依然非常尽心地对待工作,把所有的素材都过了一遍。此外,当我快完成《尚气与十环传奇》的剪辑工作时,我还在PIX上看(《子弹列车》的)每日样片。

Filmmaker:《疾速追杀》第一部和《极寒之城》的其中一个风格特点就是长镜头以及与多个演员对打的复杂打斗场景。在《子弹列车》中,你需要面对一种布景空间的局促所需要的截然不同的风格。在狭小的车厢里有很多一对一打斗场景。

罗纳德斯多蒂尔:首先,有一个区别是瓢虫(由布拉德·皮特-Brad Pitt饰演)拒绝使用枪支,而《疾速追杀》《极寒之城》则肯定没有这种问题(笑)。(这几部电影的共同之处在于)动作编排绝妙,拍摄效果极好,而且导演知道摄影机应该架在哪里。当我在剪辑这些动作场景时,即使是第一轮(剪辑),这些场景的效果就已经很棒了,但随后我们又一遍遍地观看这些场景,试图通过剪辑找到往这些场景补充更多内容的方法。从删除某些帧以获得更强的冲击力到尝试不同的镜次。在这些场景中,演员的表演也极其重要,因为我们需要剪辑演员的面部镜头。比如,在静音车厢内的打斗场景中,里面的肢体表演就很棒。

Filmmaker:导演大卫提过,这部电影参考了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和成龙。

罗纳德斯多蒂尔:他从这两名电影人身上都受到了很多启发。瓢虫这个角色本身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基顿的启发,而在静音车厢打斗的场景就是绝对是成龙风格的。大卫是动作片大师——这是他的强项——但与他合作的好处就在于,他对角色和故事也非常谨慎,会花很多精力把这些都做好。

Filmmaker:当大卫担任特技指导和二组导演时,他和他的团队就因制作这些特技预览视频而闻名。大体来说,他们会在前期制作阶段拍摄一个版本的打斗场景并进行剪辑。你喜欢在剪辑这些场景之前先观看这些特技预览视频吗?

罗纳德斯多蒂尔:是的,我会观看所有的视频,这样就能更好地理解他们对动作编排的想法。他们在这方面投入了如此多精力,你肯定不想在后期剪辑时把这些场景剪得一塌糊涂。我们会一遍遍地观看这些场景,然后在无声和无配乐的情况下再看一次。我想在添加配乐之前,先找出这些动作场景的内在节奏。配乐是一种非常有力的媒介。有的场景可能剪得非常糟糕,但配上绝佳的音乐也许感觉还能行得通。我的工作就是要确保电影在没有配乐的情况下也能行得通,随后配乐只是锦上添花。

Filmmaker:大卫最新的几部电影作品的部分风格就包括了几首流行歌曲。你在《子弹列车》中是否有最中意的一首曲子?

罗纳德斯多蒂尔:我喜欢的曲子有很多。我喜欢所有的日文翻唱歌曲,《Staying Alive》和《I Need a Hero》。多米尼克·刘易斯(Dominic Lewis)的配乐也是一场音乐盛宴。在《子弹列车》以及大卫的所有电影项目中,他有时会在片场播放音乐。(刘易斯)在主体摄影进行期间已经创作出好几首曲子,所以大卫甚至会在片场播放他的临时配乐。有时,(在剪辑阶段)播放的音乐会有所改变,大卫会找些他喜欢的其他音乐。我们通常都有一些非常优秀的音乐总监,他们能给我们提供各种类型的配乐进行尝试,找找乐子。

Filmmaker:在片尾字幕里我只看到其中列出了A机和B机。对于对话场景,你是否偏好两台摄影机的配置,这样更容易连戏

罗纳德斯多蒂尔:是的,这样做很方便,尤其是在演员即兴加入许多对话时。

Filmmaker:我非常享受柠檬(由布莱恩·泰里·亨利-Brian Tyree Henry饰演)和蜜柑(由亚伦·泰勒-约翰逊饰演)二人的互动。你是如何为二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幽默互动找到合适的节奏?

罗纳德斯多蒂尔:这有点棘手,因为他们两人的台词都带有很重的英式口音。大卫非常坚定地希望两个角色几乎可以来回对呛,而这就需要我找到适合的度。什么时候有点太过了?我认为我们的度把握得非常好。两位演员都进行了很多即兴发挥。我在观看每日样片的时候就已经乐不可支了。这俩人的角色特别像那种足球流氓(译者注:指那些在足球比赛中,通过暴力行为进行发泄的人),而影片中二人戏份的配乐是《I’m Forever Blowing Bubbles》,这在英格兰也是一首与足球相关的歌曲。

Filmmaker:如果你遇到那种对即兴发挥有丰富经验的演员,有六个可选的幽默片段时,你是如何决定应该使用哪一个的?毕竟,幽默是种非常主观的东西。

罗纳德斯多蒂尔:的确。我不太喜欢做试映,但对于喜剧片来说这就是个绝佳的工具。我喜欢坐在观众之中,聆听他们的对话。实际上你还可以录下观众的反应,随后测试不同的片段,看哪一个的笑果最好。但我们最终还是会选择与那一时刻、那个角色最匹配的一个片段。

Filmmaker:有部分在火车上的段落是LED屏来拍摄窗外的景象,而非绿幕。这对于剪辑师来说是否更简单了,因为你能提早看见窗外将会加速驶过的景色?

图源:DNEG © 2022 Sony Pictures Digital Productions Inc.

罗纳德斯多蒂尔:是的,这对我来说确实很有用。采用LED屏可以加快制作进程。操作更容易,无需等待视效来填充背景。当然了,他们总是需要调整一些东西的——例如当(LED屏上的背景)在同个镜次的拍摄中开始重复出现时——不过都是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Filmmaker:除了真人乘客之外,你还得往剧情中加上一条到处游走的毒蛇。你是如何找到何时切到这条蛇的平衡的?你不仅得让观众注意到它,同时也要让观众忘记这条蛇的存在,好让它的再次出现引起观众的反应。

罗纳德斯多蒂尔:要把握这个平衡很难。有人担心蛇的戏份太重了,但这条蛇也有一些令人着迷的地方,因为它是自然的一个象征,是难以预测的。蛇的部分被写入了剧本之中,我们则需要决定合适让它出现,何时不让。我们会删减一些蛇的戏份,然后再加回一半。这条蛇其实是列车上我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同时,我也觉得木村雄一(由安德鲁·浩二-Andrew Koji饰演)和长老(由真田广之饰演)的角色非常吸引人。这对父子在故事中拥有角色弧,而其他人都没有:瓢虫、柠檬、蜜柑和王子(由乔伊·金-Joey King饰演)都没有发生变化,但长老和他的儿子有角色弧,他们需要努力解决一些问题并走出困境。

Filmmaker:《死侍2:我爱我家》(Deadpool 2)也是由大卫执导,同时你参与了剪辑工作。这部电影的开场就是一段蒙太奇:配上多莉·帕顿(Dolly Parton)的歌曲《9 to 5》,主角死侍贡献了一大段打斗场景。我记得我当时很想看到更多这些片段。我对《子弹列车》中的闪回镜头也有同感。在更长的剪辑版本中,这些镜头是否保留下来?

罗纳德斯多蒂尔:在一些国家发行的版本中,闪回镜头的时长是更短的,例如玻利维亚和南非。它们都只是片段,像记忆忽然闪现,例如恶狼这个角色(由坏痞兔-Bad Bunny饰演),他的整个人生故事都是以闪回的形式来讲述的,显然这种闪回镜头原本是可以有更长时长的。还有白色死神(由迈克尔·珊农-Michael Shannon饰演)的故事,起初这只是蜜柑口述告知观众的一个故事,但随后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来自不同视角的一个相似的闪回镜头。所有这些闪回镜头原本是可以有更多时长的,但为了保持电影节奏和故事情节的发展(就只能进行删减了)。

Filmmaker:这次采访末尾,我们来谈谈剪辑软件吧。你偏好使用的剪辑软件是哪个?

罗纳德斯多蒂尔:如果有必要我会用剪刀来做剪辑。很早之前我是从剪辑35mm胶片开始的,但我对那段时期并没有什么过于美好的印象。时至今日,有了电脑做剪辑,你能掌控的事情更多了。同一个场景你可以剪出好几种版本。而且要测试不同的剪辑版本也更轻松、更便宜了。至于说剪辑软件,我使用时间最长的软件是Avid。Avid能让所有的管线都井井有条,所以来回查看添加视效或配乐的版本毫无难度,这是因为这些管线经过了多年的使用考验,证实是切实可用的。

Filmmaker: 在电影学院时,我记得有人拿16mm拍的课程作业在放映机中着火了。在那时你发生过的与胶片相关的最严重的事故是什么?

罗纳德斯多蒂尔:据我印象,我还没有发生过那么严重的事故。最严重的一次只是在那个装胶片的布袋中弄丢了一帧,我四处找它。那种事总是挺吓人的。(后来)我曾经在丹麦的诺帝斯克电影公司工作,那时我们会坐在小棚子里,里面满是在胶片这种易燃材料附近抽烟的人。(笑)我们当时居然没出事,真是个奇迹。

出处:Matt Mulcahey | Filmmaker Magazine

翻译:Katja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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