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剪辑师，我们可以从对表演技艺的研究上学到什么呢？而这个新视角又能如何让我们在所剪的无论任何类型的项目上提升剪辑水平？
“剪辑是一门美妙的炼金术般的技艺。但它也有其不可告人的一面：剪辑是一台测谎仪。它能测出表演上的谎言，导演上的谎言，对白上的谎言，以及电影摄影上的谎言。但它能测出的最大的谎言，是故事上的缺陷。”
——格雷格·洛夫丁 Greg Loftin，《带着剪辑思维写作》 Writing for The Cut
以电影制作艺术形式的另一个部分为视角出发，审视自己的剪辑技艺，会成为一种给人启迪的体验。换一个视角可以助你体验和理解此前你忽视的事情。而这些新的技巧可以加深你对日常创意工作的掌握程度。
在本文中，我们一起来看看，表演艺术如何能够更好地指导电影剪辑这门艺术与技艺。（读完本文，你可能还可以再看看《剪辑与编剧：剪辑师能从编剧那里学到什么？》。）
目录
1. 剪辑与表演
导演朗·霍华德（Ron Howard）建议每个人都要上表演课——就算他们对当职业演员没兴趣也该去上课——因为表演课可以给他们现实的基本功训练，让他们知道“处于脆弱的状态，投入一场戏，成为叙事的一部分，以及跟观众直接交流”是什么体验。那一定会让你敞开自我，接纳屏幕上或舞台上潜在的情绪。
作为作者兼讲师，格雷格·洛夫丁在开头一句话就指出，剪辑是一台测谎仪。而剪辑师的部分作用就是，将那种检测谎言或呈现选择性真相的用途，应用到屏幕上的表演上。
我选用表演而非演技一词，是为了让本文的内容可以适用于更广大的、剧本剧情片之外的剪辑项目。比如，一位首席执行官为企业视频进行的公司季度财务报告也称得上一种表演，类似演员在一句句讲对白。
能够对那些表演进行判断、评估并在剪辑上加以提升，都是剪辑师工作所含的部分，无论你剪辑的是企业视频还是长片电影。
2. 不准再人扮恐龙
建议剪辑师去上表演课可不是胡闹。动画届早就这样做了，动画师时常把自己进行的一段表演录下来，作为他们自己动画镜头的参考——即便他们要假装成一只会跳舞的茶杯也在所不辞。
对于这个过程，一个搞笑而艰辛的例子就是早期的视效，还有工业光魔为原版《侏罗纪公园》（Jurassic Park）进行的工作。
《侏罗纪公园》是首部在前景使用逼真CG生物动画的电影，当时刚刚萌芽的计算机图形部门不得不想办法让这些庞然大物以自然的方式运动起来。所以他们去上了运动课程，学习怎么模拟恐龙一样运动，然后把自己在停车场那样奔跑的样子用录影带录下来作为参考。
直到他们中的其中一位被绊倒摔了一跤，摔断了手臂，导致他不能工作了。此后，他们接到上级指示：“不准再人扮恐龙。”
3. 剪辑师应该去片场吗？
关于剪辑师从表演方面学习，可能没有地方让剪辑师直接针对演员的表演给予反馈，正如下面从《星球大战》（Star Wars）剪辑师保罗·赫希（Paul Hirsch）的《剪接室里的故事大师》（A Long Time Ago in a Cutting Room Far, Far Away）一书摘取的一段所说。
当走在布莱恩·德·帕尔玛（Brian De Palma）一部电影的片场时，保罗和影片的演员聊天，那位演员问他每日样片如何：
“我说它们还行。‘当我把几个停顿变紧凑后，它就完美了。’我以为自己是在让她安心。结果第二天布莱恩来找我，显得并不开心。
‘你对我的演员都说了些什么？’他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我跟导演说了我跟演员说的话。
‘我熬了大半夜努力说服她，’他说，‘别再跟我的演员说任何事情了！你不懂。他们可承受不了一丝暗示他们有问题。你一定要说一切都特别好。’
我永远忘不了那次。”
——保罗·赫希，《剪接室里的故事大师》
话虽如此，如果剪辑师觉得样片没能反映出那部电影该有的表演水平，一定要反馈给导演。或者，因为电影不按照故事发生顺序拍摄，如果有贯穿整个故事的、在表演弧上潜在的问题，一定要反馈。
比如，若某个角色本来应该要在影片过程中渐渐发生变化，但某天拍到的表演中特定的表现让角色跨度太大，这种可能就需要通过重拍某些场景在拍摄过程中解决掉这个问题。但也可能不需要那样处理。
幸运的话（并且有一位好导演的话），演员们会做出一系列不同层次的表演，让你和导演得以试着为恰当的时刻插入恰当的表演选择。所以，对表演的细微之处以及表演如何融入故事弧的理解和解读能力，至关重要。
如果卡在某一幕，而拍摄的预算已经花出去了，那么可能就要依靠你，剪辑师，用你拿到的素材构建一段精心调整过的表演。正是那些时刻能让你无愧于剪辑师一职（而且可能还会因此接到下一个项目）。
4. 让每个人看起来都不赖
剪辑师斯文·佩普（Sven Pape）曾分享过一些在剪辑中塑造演员表演的实用小贴士，整体目标是“让每个人看起来都不赖”。
对我来说，确保每个人都处于各自的最佳状态是电影剪辑真正的力量之一。这种力量应该被如实地（尤其是在纪录片中）、心怀敬意地在剧情影视作品中发挥出来。
就像斯文指出的那样，你能塑造表演的主要的一些方式，就是去除任何短板，剪掉糟糕的表演，通过使用听对方说话的反应，删除无关的对白，在整体上尽你所能重新处理素材，让表演显得尽量具有可信度。
给一个更实际的例子的话，同时回到剪辑师保罗·赫希不喜欢有太多停顿的这一点，这些停顿一般可以被剪掉和藏起来，以呈现更紧凑的表演。
“停顿是特别需要注意的。因为电影是不按故事顺序拍摄的，演员可能会不经意地太过频繁地停顿。
我特别注意停顿的配给，这样整体节奏才不会受影响。
停顿就像调味盐；它们的使用要适量。”
——保罗·赫希，《剪接室里的故事大师》
5. 技术性演技增强
要论对表演的完善，剪辑师也有可以使用的技术性的小技巧让素材物尽其用，比如“芬奇合成法”。
我相信其他人也会这么做，但有一位电影人是时刻不离这些手法的，那就是导演大卫·芬奇（David Fincher），所以在我看来，这种技巧就属于他。
这种技巧的意图是，将一个镜头切分成多个碎片，将每个角色的表演分离开来，然后将不同部分彼此独立地重新调整节奏，来创造想要的效果。你可以在《曼克》（Mank）里找到这种手法（但你应该不会注意到它）。
对于像芬奇这样严苛的电影人，对一个镜次的一部分进行微妙的变速来压缩台词之间的时间点，或从不同镜次将各自最棒的表演结合到一个镜头里，是常有的事。
就像《曼克》的剪辑师柯克·巴克斯特（Kirk Baxtor）说的，他之所以使用分屏来加速丽塔两句台词间听对方说话的那段戏，是为了让她对曼克的回复（她的第二句台词）更快进入，让整段争吵保持“以非常针锋相对的片段”推进，而不是通过“每次有人说话就在说话人之间来回切换”来保持速度。
5.1 一个镜头内的“重新配速”
另一个小技巧是，直接切掉一个镜次的中间部分，然后通过无缝衔接的剪辑把镜头拼成整体。有时候，Adobe的Morph Cut或Avid的Fluid Morph等效果在融合两个部分时非常有用。
这些效果一般最适用于相对静止的说话的人的画面，但在我的经验里，在你的剪辑点上会发生的任何事情就是凭运气。但总是值得一试的！
5.2 塞台词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技巧是“塞台词”到讲话人嘴里，让最到位的台词传达跟那句台词最到位的镜头组合起来。基本上，你就是在把一个镜次的音频挪用匹配给另一个镜次。
达芬奇Fairlight页的弹性波形变速可以帮你实现这一点，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通过“动态地给音频变速，将一个波形的不同部分进行挤压和拉伸，满足出于不同原因的对音频回放的微妙变速，与此同时保持音频音调一致。”
相较于小心翼翼地剪辑每个音节，或试着逐个部分调节音调来匹配讲话人口型，这个变速功能更容易实现令人信服的结果。
6. 表演体现在声音里
鉴于我们在聊的主题是音频和表演，因此值得强调的是，对于提升最终的表演，对声音的调整很关键，它相较于调整视觉呈现也更灵活。
据《消消气》（Curb Your Enthusiasm）和《副总统》（Veep）的剪辑师罗杰·尼加（Roger Nygard）所说，表演更多是体现在声音里，而不是视觉里。事实上，声音如此之重要，以至于罗杰在他的书《切中要害》（Cut to the Monkey）里专门写了整整一个章节。
“第八章——声音为王：喜剧体现在音轨里
一整章节献给声音？这是疯了吧？
如果我跟你说，声音才是剪辑最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对于喜剧，会怎样？
电影或许是一种视觉媒介，但喜剧的风采都在表演里，而表演体现在声音里。”
——罗杰·尼加，《Cut to the Monkey》
在为《消消气》这样全都是即兴表演的节目做剪辑的过程中，罗杰最依仗的技巧之一就是，对画面上是说话人后脑勺的镜头，遮住现有的对白台词，或插入拍摄结束后补录的台词（ADR），这样观众就看不到角色动嘴唇了。
这就让罗杰得以删节独白，交代清楚特定笑话的铺垫，整体上将素材处理成一个连贯的场景。
6.1 ADR是你的好朋友
正如我们在《剪辑与编剧》一文中详细讨论过的那样，剪辑师应该有能力重写他们的项目，以达成尽量最佳的结果。这就包括建议使用台词补录，或改变一小段话的性质，以增加表达的明确性（或模糊性），来吸引观众保持专注——别让观众太超前或落后于当前剧情。
显然，当中心角色出境的时候戴着面具，或以其他方式遮蔽了嘴部，比如把电话举到面部，或露出的是后脑勺时，这就更容易操作，也能带来更多可能性。
这类镜头会在你进入叙事死胡同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
7. 展示出来，别说出来
剪辑师可以塑造表演的另一种方式也是一个来自编剧的经验，即：展示出来，别说出来。也就是说，要通过角色的行动，向观众展示角色的所想/所感/所信/决定，而不是让某人直接说出来告诉观众。
迈克尔·塔克（Michael Tucker）曾在自己的“来自编剧的经验教训”（Lessons from the Screenplay）频道中引用编剧大师悉德·菲尔德（Syd Field）的书《电影剧本写作基础》（Screenplay: The Foundations of Screenwriting）中的话：
“行动即角色；真正能体现人本质的是其所作所为，而非所言所述……
因为我们在用图像讲故事，我们必须展示出角色对各种事情的行动及反应，还有在故事线过程中他/她所面对的以及克服（或没克服）的事件。”
——迈克尔·塔克，来自编剧的经验教训
对于你的剪辑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表演考量，因为通过剪辑制定、呈现或改变一个决定的方式，会大大改变观众对角色的认知方式。
比如，《星球大战》的汉·索罗是先开的枪还是自卫，就会根据你的立场所在而定义你对角色的感觉。
《星球大战》汉·索罗先开枪——1977年原版与2019年Disney+版全速、半速对比
同样，在纪录片剪辑中，你把某事展示出来而非讲出来的方式也会改变观众对某个人物的认知。如果人物已经讲完话了，你让画面在他们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正常更久，那么观众自然会开始质疑刚才他们所说内容的真实性。这种操纵就是剪辑的核心，但需要剪辑师斟酌思考着好好利用。
无论如何，要问你自己，如果你能多靠展示，少靠说明，那么你的项目中的角色、故事和表演的感染力会有何不同？
8. 演员会问的几个问题剪辑师也该问
演员在思考如何演某场戏的时候，会对自己的角色问特定几个问题。同样几个问题也很适合剪辑师针对场景中的每个角色，以及整个场景本身进行提问。
最常见的两个问题是：我的角色想要什么？为什么他们想要？这又回到了理解意图与障碍的重要性上，我们在《剪辑与编剧》一文中已经讨论过。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可能是，这个角色刚刚经历了什么，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壮志凌云2：独行侠》（Top Gun: Maverick）和《碟中谍》（Mission: Impossible）的剪辑师埃迪·汉密尔顿（Eddie Hamilton）也在采访中提到过类似的一组问题。当剪辑一个场景时，他会问自己……
• 这个场景在情绪上想传达什么？
• 我只是在传递信息，还是我的重点在情感、角色和关系上？
• 这个场景出自谁的视角？
• 我们如何给主角施压？
• 我们要在我们第一次遇到角色的时候让他们亮相吗？
• 角色在开头和结尾有怎样的感受？改变在哪里？
回答这些问题能给你提供更多信息，让你以最佳的方式塑造这个场景和表演，让其最为匹配故事之下的真相。
9. 结语
希望浅浅涉足表演的世界不仅能给你提升下一次剪辑的几种工具，还能给你可以应用的扎实的叙事原则。
我希望，无论你担任的是电影世界或视频制作领域的什么岗位，你都能通过另一个部门的视角，收获对叙事流程进一步的理解，这会丰富你的专业技能。
出处：Jonny Elwyn | Frame.io
翻译：LorianneW | 盖雅翻译小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