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但千真万确:对谈昆汀·杜皮约

影视制作

《扬妮克》(Yannick,昆汀·杜皮约-Quentin Dupieux,2023)

随着新作《达利的多重宇宙》(Daaaaaalí!)和《扬妮克》刚刚问世,一向乐于打破常规的法国导演昆汀·杜皮约在本文中畅谈如何将真实与不可思议的存在相结合。

自从在《橡皮轮胎杀手》(Rubber,2010)中拍摄了一个有感知力的轮胎开展疯狂杀戮之后,这位音乐家出身的电影人昆汀·杜皮约就一直在提炼一种独特的疯狂形式。他精心打造的电影——以洪常秀那种创作速度不断增长的大量作品(自2019年以来发行了6部长片电影)——都很好地隐藏起了低廉的制作预算。这些电影很少超过80分钟,主角常是一些精神错乱的角色,其中最近的一些包括被自己的皮夹克控制成为杀人机器的男人(《鹿皮》-Le daim,2019);一只和猪一样大小的苍蝇和两个试图把它当成宠物的流浪汉(《育蝇奇谭》-Mandibules‎,2020);一群把烟草烟雾化学成分当武器装备的超能勇士式复仇者们(《吸烟致咳》-Fumer fait tousser‎,2022);在自家地下室发现了时间旅行入口的中年夫妇(《不可思议但千真万确》-Incroyable mais vrai‎,2022)。

杜皮约通常自己编写、拍摄、导演和剪辑自己的电影,而他喜欢用色彩较黯淡的配色方案和以静态为主的镜头,这种极简主义的制作方法与他的超自然故事擦出了奇怪的火花。但是将他的项目联系在一起的并不是共同的审美风格,而是自反性。是的,说到底,《橡皮轮胎杀手》实际上只是一个喜欢炸东西的轮胎的故事:它用它的心灵感应能力让人和东西爆炸。但这也是对被动观众的一种控诉,因为它穿插着游客从远处观看这个轮胎冒险旅程的镜头。如果说这位拍巨型苍蝇、杀人皮夹克、奥斯卡级“呻吟”(《真实》-Réalité,2014)的电影人的所有作品有什么母题的话,那就是我们与银幕上所呈现之物的关系——那些创造图像的人与消费图像的人之间微妙的契约关系。

事实上,杜皮约所有的电影都可以说是在探索这个主题,但它们并不是粗暴的或者说教的。

它们从来不会为了兜售一些关于时代精神的重大声明而放弃类型片的刺激性;如果你很严肃地看待它们——杜皮约在其他地方说过——那就意味着他失败了。尽管如此,就像他的一些评论者所说的那样,如果把这些电影当作空洞的涂鸦或单调的笑话,那也是没抓住问题的关键。即使是最不起眼的剧照,也满是有趣想法,比你从这种规模成本的电影中预计能看到的更多;而无论你喜不喜欢那种冷面幽默和夸张表演,杜皮约的电影都自成一家。

事实上,随着每个新项目的开展,杜皮约的自反脉络似乎变得越来越强。《扬妮克》是其去年刚刚上映的两部影片之一,影片的中心人物是看起来30多岁的主角(拉斐尔·奎纳德-Raphaël Quenard饰):他是个倒霉的停车场服务员,在一座半空的巴黎戏院里看一部三流戏剧,而半途他站起来,要求就这种在他看来难以弥补的侮辱得到解释。“你们是在给我添麻烦,而不是在让我忘记我的麻烦!”他斥责了三位演员,然后(在枪口下)挟持了他们,并强迫他们在目瞪口呆的观众面前现场表演自己当场创作的新戏。这是一种反转,旨在挑战我们任何时候走进影院都自愿接受的“绑架”行为——杜皮约在他的最新作品《达利的多重宇宙》(2023)‎中进一步阐述了这种批评,向一位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这位电影人的全部作品中隐约浮现的艺术家致敬。

《达利的多重宇宙》绝不是一部传统的传记片:出于对其制作者和主题人物艺术风格的配合,这部电影是一部疯狂的、离题的、不完整到无可救药的人物肖像——而达利一开始就不希望有人拍他的传记片。严格来说,这不是一部关于达利的电影,而是一部更聚焦于几个人试图“捕捉”和解读达利,但都失败了的电影。没人比记者朱迪斯(阿娜伊斯·德穆斯蒂埃-Anaïs Demoustier饰)更坚定地想采访达利,而她采访这位画家的戏剧结构则模仿了路易斯·布努埃尔(Luis Buñuel)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Le Charme discret de la bourgeoisie,1972),不断被各种各样转移重点的话题所打断。

让事情更为复杂的是,达利由五位演员扮演,他们分别是埃德瓦·贝耶、吉尔·勒卢什、乔纳森·科恩、皮奥·马麦和狄迪尔·弗拉蒙。他们的年龄和体型都不同,但都给出了同样华丽而疯狂的戏剧性模仿。这完全符合杜皮约的整体艺术设计——它不是为了向我们灌输这位艺术家的生活琐事,而是为了拷问和挫败我们对传记片的期望,尤其是在这个传记的中心人物自己都如此渴望模糊事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时。最后,杜皮约对这个蓄着小胡子、披着斗篷的主人公的控制力,并不比德穆斯蒂埃扮演的朱迪丝更多:一旦电影开始在不同的梦境和时间线上跳来跳去,这位记者的采访努力就变得极其难以实现了。早前,杜皮约(再次与他长期合作的美术指导兼妻子乔安·勒布茹-Joan Le Boru合作)将达利的一些标志性画作重新塑造成活生生的场景,暗示这位艺术家不是以他的脑内想法作画,而是在将他的超现实构想制作成真实版本后再复制到画布上。这是《达利的多重宇宙》中最具启发性的视觉玩笑之一,也是对影片中梦与现实持续性“拉锯战”的美妙总结。

本文发表的数月前,《达利的多重宇宙》在2023年威尼斯电影节首映。而我与杜皮约一起讨论了这部电影的起源、他与作曲家托马斯·班加尔特(Thomas Bangalter)的创作伙伴关系(托马斯·班加尔特是现已不存在的电子乐二人组合“蠢朋克”-Daft Punk的一员),以及他最近创作极其高产的背后原因。

《达利的多重宇宙》(昆汀·杜皮约,2023)
MUBI:当我读到你要拍达利的时候,这种搭配感觉非常完美——你们都有对荒谬事物的偏好,这让你们志趣相投。我很好奇这个想法是何时何地产生的。

昆汀·杜皮约:老实说,制作一部达利电影的想法,起初是和我的制片人开的玩笑。我想我当时是在试图模仿他还是什么的。我们在家里还放了些他的画和照片。

在我们决定制作这部电影之后,我们还是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才找到正确方法来捕捉这个角色。并不是我对达利有什么特殊的激情。其实更像是——我记得小时候有很多关于他的电视采访,而那些采访总是那么奇怪、疯狂和有趣,所以我一直记得它们。

我写剧本的诀窍就是避开他生活中的真实事件;否则我们就得处理太多的事情。我是说,当你拿起一本关于达利的书,会发现这个人过了相当充实的一生,所以有各种你得提到的事件、故事和时期。我知道这种详尽研究他生活的方法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决定找另一个切入点:有人想拍一部关于达利的电影——这个人基本就是我。在电影中,阿娜伊斯(·德穆斯蒂埃)扮演一个记者,但她实际上是个替身:其实是我在试图制作一部关于达利的电影。我就是这么构思的。而当然,想做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一直在追着达利跑,就像阿娜伊斯在全片中都追着他跑那样,因为这部电影是永远拍不成的。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这部电影最后没拍成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只是做出尝试而已。

MUBI:你是一直都清楚这部影片需要找好几位演员来扮演达利吗?

杜皮约:不,完全不。我们开始准备这部电影时,有位知名演员打算出演这个角色。但当时的电影构想在我的脑中还是不太对。通常都是这样。你有了你的演员,有了你的剧本,有了你的拍摄地点——有了你需要的一切。然后构想忽然就对了,突然间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而等你读了剧本,你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画面。但这一次,有些东西出了问题。这个我不打算提名字的演员打给我。他在试着模仿达利,试着发出他的声音。他水平其实很棒。但我知道这还不够。然后忽然之间我就有了这个主意:找不同的演员来演这个角色……

MUBI:我很好奇你觉得每位扮演者都为这个角色带来了什么。在你开始选择达利扮演者时,你的标准是什么?

杜皮约:老实说,我觉得我可以找任何人来演。这很难解释,但是……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如果你让他们“扮演”达利,他们也只能给你一个版本的达利。就是这样。不可能对一个人进行不同的模仿:光是要创造出一种模仿就已经很复杂了!和我一起工作的演员都尽力了,而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塑造最好的模仿。仅此而已。我本来也可以和其他很多人一起做这件事的,因为说到底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推动你的演员,去发掘什么是可用的,什么是他们可以用来假装自己是达利的。

《达利的多重宇宙》(昆汀·杜皮约,2023)
MUBI:夸张的表演是你电影作品的一大特点,而《达利的多重宇宙》在这方面没什么不同。你是如何让你的演员演出这种特点的呢?

杜皮约:呃,一切都在对话里。我在达利的对白上花了很多心思,尽管我不知道当你带字幕看这部电影时是否会注意到这点。但我们选择的法语单词——它们非常特别。我试图复制出达利会怎么用法语说话,而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组合词语的方式。他从来不会直接说“我渴了”。他总会说些更长更复杂的句子。所以这就是这项工作的第一部分,把这些非常复杂的对白编写出来。

MUBI:你得把对白达利化。

杜皮约:没错!但是因为他的话经常是几乎不可能说出口的,所以演员们真的不得不逼自己去演。我觉得这就是让你觉得表演很夸张的原因。

MUBI:你有没有和五个演员在同一个地方排练过?他们见过面吗?

杜皮约:没有。我不想在他们之间制造任何竞争。我得承认他们都……呃,不是害怕,但很紧张这个项目。我明白的。假装自己是我们都很了解的某个形象,可能会让人害怕。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做了件事来搞了一些竞争……(大笑)基本上,我在拍摄期间合作的第一个演员是埃德瓦·贝耶(Édouard Baer)——他是最开始几场戏里扮演达利的演员。

而我决定给其他演员看一些他表演的片段。比如“看看埃德瓦怎么演的!”我在他们开演前给他们看,以此来激励和推动他们。

MUBI: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讲故事的功能,但是每当我看你的电影时,我都会想象拍摄现场的气氛一定同样好玩和令人兴奋。

杜皮约:事实上,由于我们的预算有限,加上时间有限,我们总是要拍很多。这恐怕意味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在片场享受了。但是我们确实很喜欢拍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是的,我的片场往往是非常快乐和放松的。但我们不能不集中精力:这不像是拍摄那种大制作,你可以有更多的回旋余地和灵活性。有时我在特定的拍摄地点只有几小时的拍摄时间——拍《达利的多重宇宙》就是这样,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但要精心制作出一种庞大而成功的喜剧场景效果。

MUBI:你是倾向于坚持按你的剧本演,还是也给你的演员即兴表演的空间?

杜皮约:没有真正的即兴空间,没有。我们时间不够,所以必须尊重剧本内容。我唯一允许即兴发挥的地方就是我的拍摄方式。我的意思是,在我到达片场之前,我只有几张拍摄地点的照片,但我不知道我会具体从哪里拍。我不知道角度,不知道光线,也不知道我最终会怎样给某场戏构图。这些都是我在现场做的决定。对我来说,这是我们最接近即兴创作的方式。至于演员们的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他们都有精确的剧本和需要遵循的台词。否则拍摄就会变成噩梦。

《橡皮轮胎杀手》(昆汀·杜皮约,2010)。
MUBI:自《橡皮轮胎杀手》以来,你一直担任自己的摄影指导。我希望你能谈谈自己对低饱和度色彩的偏好。在这方面《达利的多重宇宙》也不例外:它和你前几部电影作品都有着相同的褪色感配色方案。你怎么解释这种视觉上的一致性?

杜皮约:我喜欢这种(配色方案),因为基本上,我有点害怕数字色彩。

如果我用胶片拍摄,我可能不会有同样的感觉,但是没错,我处理数字色彩的体验并不是那么好。

MUBI:为什么?

杜皮约:它们看上去不真实。我觉得数字摄影机有点怪:当然只是有些,不是全部。但它们常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捕捉光线,因为最终它们给你的只是一个数字采集的信号。这就是不管我们在调色阶段可以尝试多少不同的东西,我最终总是选择相同配色方案的原因。

MUBI:纵观你的电影作品,这一点很是有趣:你所有的电影似乎都存在于真实和超现实的交叉点上,但你希望你的视觉风格保持现实主义的感觉。

杜皮约:对,没错。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表演。好吧,也许《达利的多重宇宙》是最糟糕的例子,因为达利本人是个疯子,但在我的电影里,我经常这么做。我倾向于让我的演员更脚踏实地,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话——我总是试图从他们身上得到比较现实风格的表演,即使他们说的是最奇怪的台词。我喜欢对话,尤其是听起来很真实的对话。我想在色彩方面我也是一样。

MUBI:你通常会做好几次彩排或者剧本围读吗?

杜皮约:哦,不——我讨厌这个。一切都在片场发生。在片场,你穿上戏服,你感受到张力,你没有时间去质疑自己——这是一个人进行创造活动的最佳时刻。如果你坐在办公室里计划着三个月后要拍摄的东西时,就没有任何挑战了。我准备电影基本上就是:“好吧,我们试试看会怎么样!”而一旦开始拍摄,那就是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的时刻,也是你从一个演员身上得到最佳表演的时刻。至于《达利的多重宇宙》,我们和每个人都排练过,但主要是为了让演员们放心,确保他们都能演出来。我必须承认,在片场,一旦他们穿好戏服化好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演员需要摄影机来给出他的表演。

《鹿皮》(昆汀·杜皮约,2019)。
MUBI:你最近一年能拍出一到两部电影。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杜皮约:这就是我的节奏!这就是我喜欢的工作方式。我讨厌在同一个项目上工作五年。那些什么更大的项目,更大的预算之类的。我都不喜欢。整整五年都在讲同个故事?(作痛苦状)我只觉得我这是找到自己的节奏了。我就喜欢这样。就像一部电影拍完后,我们继续进行后期制作,我仍然爱着它。等之后我们去了首映式,我通常还是爱着它的,但我会感觉到自己开始觉得无聊了。等我们开始第二场放映,我就会觉得:行了,我不管了。现在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了,人们可以尽情欣赏。我不想被我的电影牵制住。拍完上映了就是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把重心转到另一个项目上很容易。

MUBI:你怎么知道一个想法何时足够疯狂到值得你去追求?

杜皮约:我不是在寻找疯狂的想法。这更像是,我会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兴奋。通常如果我对一件事想太多,它就不会是很好的材料。

MUBI: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惯例做法,能让你把自己放在一种能产生灵感刺激的情境下。大卫·林奇(David Lynch)曾说过,他自己的方法类似于潜入自己内心深处,钓鱼一样地寻找宏大的想法。

杜皮约: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我想。十年前,写剧本的想法就算不那么让人害怕,至少也给人感觉是非常重要的。但如今我真的不那么害怕了。如果我有些想法,我知道如何写出它们,我也知道在我得在我脑海中的哪部分捕捉到它们。所以这套惯例,即一切都说到做到,是非常简单的。我需要制片人说:“嘿,如果你写出一套新剧本,我们今年年底前可能会开始拍摄!”这会让我很兴奋。这时,我只需带着笔记本电脑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潜入我的潜意识。然后我就放手了。

MUBI:所以其实是这些约束条件最终在让你继续前进。

杜皮约:当然。我相信这对其他很多艺术家来说也很常见。

我觉得对我来说最糟糕的就是制片人说:“嘿,这儿有六千万,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吧。”这样就会有太多选择。我会迷失方向。所以没错,这是我的惯例。但是每拍一部新电影事情都会变得更有趣。我越是这样做,我越试图挖掘这些无意识的想法,越能发现更多的东西。这很有趣。

《育蝇奇谭》(昆汀·杜皮约,2020年)。
MUBI:我们能谈谈音乐吗?我觉得这是你为数不多聘请了作曲家的电影之一。这让我觉得你可能没有像之前的项目那样参与到配乐这部分中。

杜皮约:没错,我确实没有。比如在《橡皮轮胎杀手》中,我雇佣了我的朋友加斯帕德·奥格(Gaspard Augé)来写配乐。但我总会在那儿,稍微控制一下这方面的工作。这次我是让托马斯·班加尔特做的配乐。我的想法是:做一轨音乐,可以用在电影的任何地方。我这次的贡献更多的是在准备阶段:托马斯和我,我们在开拍前,拍摄中和拍完后都聊了很多。老实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演员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我们必须用语言表达我们想从音乐中得到什么,我们必须写下我想要的氛围,我们必须非常精确地表达这些。因为托马斯就是这样思考的。

MUBI:那么,你最后为影片想要的氛围写了些什么呢?

杜皮约:大部分都是印象。比如:我需要悬念。我需要欢快。我需要疯狂和西班牙式的氛围。看起来很简要,不是吗?但托马斯是个天才:他设法创作出了一首包含所有这些内容的音乐。如果你哪怕只是去掉一个音轨,那么它就会突然变成单纯的悬念音乐。如果你去掉贝斯轨,它会突然变成一首完全不同的曲子,触发一种不同的氛围。所以,托马斯所做的——基本像是他做出了这部电影。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以音乐进行剪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它帮助我理解了整部电影的节奏。

MUBI:我认为你营造出的那种超现实主义风格,也是你和你的美术指导妻子乔安·勒布茹创造的怪奇世界带来的结果。你能谈谈你们的合作,以及你们两个是如何创造这些独特宇宙的吗?

杜皮约在《达利的多重宇宙》中,过程非常具体。乔安总是很擅长把极单调乏味的办公室变成在镜头前很有趣的场景——比方说,只要选对色彩,或者选对戏服。但是她在《达利的多重宇宙》的工作规模要大得多,因为我们必须重建一种完整的氛围环境。我们必须非常精确。所以她找了很多参考资料——照片,还有画作。我们去了达利在西班牙李嘉特港的房子。你在电影中看到的每个物件都曾在达利身边的某个地方出现过:在照片、画作之类之类的地方能看到。她把所有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做得非常出色——如果你把我们做出来的达利的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拿走,那它就只是一座海边的房子而已了。那里原本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想起那个人。所以我们等于必须从零开始创造一个巨大的达利世界。

《吸烟致咳》(昆汀·杜皮约,2022)。
MUBI:那么,外景勘景有多重要呢?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电影里的风景太奇怪了:它们经常给人仿佛在外星的感觉。比如《吸烟致咳》里那个冰屋形状的地堡。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地方的?

杜皮约那个地堡其实是我们建出来的。现实世界里没有这样的地方!(大笑。)我只是构想了一个碗状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入口,然后我们进一步建造出了那里的地下室,那个建筑物的底层。

MUBI:在你开始写剧本之前,你会先想到这些地方吗?

杜皮约有时候会。我是说,通常我妻子读完剧本后我们就开始聊天。但有时候我只会写:“他们在办公室里”,然后我就转而开始写对白部分了。之后我们才会进一步讨论细节——这间办公室是什么样的?然后她开始带来她的想法:色彩、物件,等等。但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因为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不是在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模式下工作,而在他那儿所有东西都是精心制作的,看起来很漂亮,与其他东西风格也互相匹配。我们不想那么做。我们总是试图在现实和不可思议间找到一个中间地带,这就是我这些电影所在的位置。


出处:Leonardo Goi | MUBI

编译:Charlie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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