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磨一剑:主创揭秘《粗野派》制作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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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编剧兼导演布拉迪·科贝特开诚布公地讲述了他七年来“为爱发电”的电影制作经历,以及为什么他创作的关于艺术与商业间复杂斗争的故事是个高度个人化的故事。

头图:布拉迪·科贝特(中),在《粗野派》(The Brutalist)片场。

图源:Trevor Matthews

我们走进 A24 纽约中城办公室的大厅 —— 这家电影制作发行公司以对作者型导演友好而闻名。然后我们离开整洁的接待柜台,穿过装饰高雅的大厅,经过长长的、像石板一样的会议桌,以及意外舒适的沙发和小玻璃咖啡桌。而当你走近那些可以欣赏先驱广场美景的大型落地窗时,看看你的左边。那堵看起来像浅色木墙板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扇门,通往一个半隐秘的图书馆。整个房间排列着带背光的书架,多数书架上收藏着上百本电影相关书籍、综合性漫画集,以及从现代设计到后现代主义画家的各种大开本书籍;其余书架上摆满了蓝光碟和装订好的剧本。这里堪称充满戴姆斯广场潮人气息的内向硬核电影爱好者的梦想之地。

你会在这里找到布拉迪·科贝特(Brady Corbet),他曾是一名演员,现在是一名电影人,目前是极具野心的“美国电影救世主”这一头衔的有力竞争者。他自己也承认,自(2024年)夏末以来,他一直在不间断地进行电影宣传工作,眼下已经筋疲力尽。我们在九月份第一次交谈时,他的新电影《粗野派》刚刚在前一晚的纽约电影节上首映,而那距离他在威尼斯获得最佳导演奖不到一个月。现在是十二月初,他仍在为之努力。他的合作编剧兼长期职业伙伴/个人伴侣莫娜·法斯特欧德(Mona Fastvold)正在为他们两人和一位公关人员安排午餐订单,很快就会回来与他会合。但此刻,科贝特正专注地盯着墙上的书架。不是书本身 —— 他没有抽出或翻阅任何一本书。他只是在书架前徘徊,默默地打量着布置,审视着一切,赞许地自顾自点着头。你会忍不住想象此刻一系列摄影机角度他脑海中盘旋。

拉斯洛·托斯,这位由阿德里安·布罗迪(Adrien Brody)饰演的匈牙利流亡者和世界级建筑师,是《粗野派》的影片核心。他会如何看待这个房间,任何人都只能猜测。但在影片中,托斯二战后来到美国,正是一个书房使他的命运发生了转变。一位富有实业家的儿子雇他来翻修父亲堆满书籍的书房,作为给父亲的一份惊喜礼物。翻修后的书房风格流畅、时尚、现代主义,让这位富人起初怒不可遏。随后,出于对托斯将简单空间变成超凡之物的敬佩,这位赞助人雇托斯来总管宾夕法尼亚州道尔斯敦这个不起眼小镇的社区中心建设。而这位建筑师决定,这座建筑将不仅仅是一项受雇完成的工作。它将成为他伟大的粗野主义美国杰作。在这部科贝特自己的伟大美国杰作的余下部分,我们看到艺术和商业血腥地相互厮杀,爱情和暴力在所有相关角色身上留下了精神创伤,而托斯逐渐失去了理智。

当然,这样一位为二十世纪暴君设计建筑的远见卓识者的挣扎,与一位在被利润奴役的行业中追求卓越的现代电影人的挣扎之间存在任何相似之处,都绝非巧合。但《粗野派》这部电影所涉及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单独一位建筑师的故事或精心设计的恩怨清算。这部电影长达近四个小时,融入了科波拉、西米诺和贝托鲁奇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创作的那些史诗式电影作品的眼界、规模和多变情绪 —— 并且还有开场序幕和中场间歇 —— 这部正剧作品深入挖掘了美国移民经历,创作冲动带来的痛苦和狂喜,孕育阶级战争的阶级结构,以及那些在二战最艰难时期幸存下来的人的余波,以及更多。这是一部由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辛苦制作了近七年的电影,而就像它的主人公一样,导演在试图将其付诸实现时,不止一次几近崩溃。

“我是说,每一部被制作出来的电影都是一个奇迹,”科贝特说道,而这时法斯特欧德回来了,坐在他旁边。“即使是糟糕的电影也是奇迹。因为为了给项目开绿灯,需要打通的关节数量简直多到……”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叹了口气,“更别提一部关于建筑师的电影了。”

“还是在预算非常有限的情况下……”法斯特欧德插话道。

“……而且是以一种几十年都没被使用过的风格拍摄,”科贝特补充道。(关于这一点稍后会有更多讨论。)

“通常,我们都很务实。”法斯特欧德表示,“我认为我们这一代电影人必须务实。但我记得,当我们为我们想在这里做的事情努力时,有一刻我说:‘我只想享受这个过程。我们先尽可能地写出宏大而宽泛的内容,甚至先别讨论我们将如何最终去执行它。之后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现在,先让它像我们想要的那样宏大而丰富。’然后在那之后,我们不得不想办法实现我们的想法,而且……”她和科贝特都笑了。“那并不,嗯,容易。”

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制作想法宏大但预算有限的大型电影的经验。科贝特的演员生涯始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曾出演大制片厂电影 (《雷鸟特攻队》-Thunderbirds) 和流行电视节目(《24小时》-24)。他的热情扎根于更复杂、更具挑战性的国际艺术电影,以及美国独立电影的黑暗面 —— 很像他还是个什么都看的未成年影迷时所沉迷和痴迷的那种。我的一位同事记得2004年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遇到科贝特时,他当时参演了格雷格·荒木(Gregg Araki)的《神秘肌肤》(Mysterious Skin):这是一部梦幻般的、跨越界限的剧情片,讲述了两个年轻人处理虐待后遗症的故事。当时他的演员同事们都要离开了,因为他们的放映已经结束,但科贝特计划自费再多待几天——当时克莱尔·德尼(Claire Denis)的新电影正在上映,而这是他绝对不能错过的!他当时16岁。

在得到机会观察迈克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和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等导演在片场的工作方式后,科贝特最终决定他更想站在镜头后而不是镜头前。大约在这个时候,他和法斯特欧德的共同朋友、演员克里斯托弗·阿波特(Christopher Abbott)介绍两人认识了。和科贝特一样,这位挪威电影人最初也是一名演员,而他们在前卫和不那么主流的电影方面有着相同的品味。两人开始一起编剧,最初是她2014年的电影作品《梦游者》(The Sleepwalker,科贝特也在其中参演),然后是他2015年的首次执导的电影《战前童年》(The Childhood of a Leader)。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个外交官的儿子在一战结束时在法国长大,最终成为一个像墨索里尼一样的法西斯主义者的故事 —— 这是一次阴暗的、带有毫不妥协的冷酷和刻意模糊感的人物研究,但仍然非常认真地处理了其时代背景。这部电影也令人振奋,并显然在努力超越普通的低成本独立电影能达到的效果。他的创作敏锐性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

当他们开始合作2018年的影片《光之声》(Vox Lux,影片讲述了一位在公众悲剧之火中淬炼的流行明星)时,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也成为了一对情侣,并很快将为人父母。“我想,正是通过一起编剧,我们才得以相互了解,这就是我们能够一起拍电影的原因,”他表示,“如果情况反过来,我们是一对情侣,然后开始合作项目……也许就不会那么有效了。”他们还共同热爱建筑,各自的家族中都有建筑师:法斯特欧德的祖父在挪威设计建筑,而科贝特的叔叔则在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位于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实验室”西塔列森学习。两人都不记得是谁最先提出拍摄一部关于建筑师的电影的想法,但他们都记得一个早期的关键参考点。

“这是圣约翰修道院,”科贝特说着,拿出手机,展示了一张马塞尔·布罗伊尔(Marcel Breuer)在明尼苏达州科利兹维尔设计和建造的现代主义大教堂的照片。“他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建造这座教堂,并于1961年完工……”

“除了这座建筑的美丽之外,让我感兴趣的是,”法斯特欧德指出,“布罗伊尔是一位犹太流亡者,他在逃离大屠杀后从匈牙利来到美国,他最早接受委托的项目之一是在中西部建造一座教堂。”

“有这么一本很棒的书,出自一家非常小的出版社,名叫《马塞尔·布罗伊尔与12人委员会建造一座教堂》(Marcel Breuer and a Committee of 12 Build a Church,暂译)。”科贝特补充道,“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要对战后心理学和战后建筑之间的关系创作些什么。然后我们偶然看到了一位当时在场的修士的回忆录,你可以从中察觉到布罗伊尔在做这个项目时面临的某些偏见。但没有人大声讲出这个沉默的部分。在我们的电影中,也没有人大声说出这个沉默的部分。”

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都对制作一部传记片不感兴趣 —— “虚拟历史是与观众之间更诚实的‘合约’,” 科贝特宣称,“因为不这样的话,你就会成为细节的奴隶:‘拿破仑真的是这样的吗?!我不这么认为!’” 相反,二人开始进行一种融合创作。拉斯洛·托斯身上有一点布罗伊尔的影子,同时也有大量的路易·卡恩、保罗·鲁道夫和查尔斯·艾都阿德·吉纳瑞特(也就是勒·柯布西耶)的影子,。当他们开始将剧本发送给演员时,一位最早阅读剧本的人恰好也看到了其中的个人联系。

阿德里安·布罗迪和菲丽希缇·琼斯(Felicity Jones)在《粗野派》中。
图源:Lol Crawley/A24

“我想他们一早知道我的匈牙利背景,”阿德里安·布罗迪在我第二次采访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几天后说道,“但他们不知道我母亲的背景。我母亲西尔维娅·普拉奇(Sylvia Plachy)是一位匈牙利移民,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逃到了美国。她后来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成了一位重要的摄影师;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有她的作品。”

“而我一直在想:‘拉斯洛的故事中有很多也是她的故事。’在我读剧本时,我仿佛听到了我祖父的声音。这一整个主角来到美国寻求自由,成为艺术家,然后体验美国梦的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的主题 —— 我之所以能拥有今天的生活,正是因为她经历了这一切。”

“但即使没有那份个人因素,”他补充道,“我无论如何还是会接这部电影的。你从剧本上就已经可以看出,布拉迪想要尽可能地把这部电影拍得宏大,无论他们有多少钱,而且他和莫娜创作出了一部那种我七十年代在纽约长大时看的史诗级电影。这些电影正是我想成为演员的部分原因。但现在没有人敢再制作这样的电影了。而当时他们铁了心地要拍出这部片。”

或者至少,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正在竭尽全力地尝试拍出这部片。早些时候,一位执行制片人告诉他们,为了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制作《粗野派》,他们可能可以想办法节省成本,仍以2800万美元(约合2亿元人民币)的价格完成。他们反驳说,他们的预算只接近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这更有利于保持创意控制。任何不给他们终剪权的条款都会破坏这桩交易。此外,科贝特不仅打算用 35mm 胶片拍摄,还打算用 VistaVision 拍摄 —— 这是一种老式的宽屏格式,自1961年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执导他的西部片《独眼龙》(One-Eyed Jacks)以来就再也没有贝使用过。科贝特感到,由于这类胶片拍摄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被广泛使用,它将是唤起观众心中对电影所描绘那个时代的捷径。(“拍摄中是能拿到素材的,”他激动地说,“我会发现自己在想:‘哦,天哪,这看起来简直就是《西北偏北》-North by Northwest!”)

于是,带着一份要求清单和来自剧组成员以及包括布罗迪在内的几位演员的加入承诺,科贝特和法斯特欧德开始特别恳切地与“15到20家愿意投资这种规模和预算的电影的制片公司和投资者进行协商。这被称为向潜在的投资者‘曝光’这部电影。”科贝特转向他的搭档,“那么,我们是什么时候曝光这个项目的?”

“那是2020年3月,”她回答道,“就是新冠疫情让纽约封城的那一周。”

他指出:“一旦你向买家展示了这部电影,几年后再向他们重新推荐就极其困难了。无论有没有大流行病,他们仍然认为它有问题,否则现在早就制作出来了。我们真的是自找麻烦。我们说了很多次‘是的,我们知道你读过了。但请再读一遍’。”

最终,他们勉强凑齐了足够的资金,让《粗野派》得以拍摄。(最终预算达到10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7159万元,大约是《小丑2》 – Joker: Folie à Deux成本的二十分之一。)法斯特欧德担任副导演。科贝特和他长期合作的摄影指导洛尔·克劳利(Lol Crawley)设法取得了几台 VistaVision 摄影机,且仍然没让自己破产。他们的代价权衡最后落到了他们能用这些摄影机拍摄什么和不能用它们拍摄什么:科贝特回忆说,他会告诉合作者,他们只能在某个特定镜头中包含地板天花板,二选一。同时为这两样置景就太贵了。“我会对朱迪(知名美术指导朱迪·贝克尔-Judy Becker)说:‘对这个特写镜头,我们可以使用皮革’,”他说,“‘对大全景镜头,我们可以使用人造革。’”

布罗迪和菲丽希缇·琼斯(饰演拉斯洛的妻子埃尔泽贝特 —— 他最终将她和她的侄女从匈牙利带到了美国)在这几年间一直和影片档期不合,然后在开拍前终于又有空了。对于另一主要角色老哈里森·李·范布伦 —— 这位富商雇佣托斯建造社区中心,并让对方的人生在近十年时间里变得如同地狱一般 —— 科贝特联系了盖·皮尔斯(Guy Pearce);这位澳大利亚演员通过塑造大西洋中部口音、僵硬的姿态,以及对一个人拥有绝对经济实力会彻底腐蚀合作双方的演绎,完成了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伟大的一次表演。

“他有点像洛克菲勒和萨列里的混合体。”皮尔斯在一次单独的 Zoom 连线中说道。令人惊讶的,他补充道,不是《粗野派》中的反派角色是现实生活中的实业家和来自《莫扎特传》(Amadeus)里嫉妒莫扎特的作曲家的结合。而是你可以直接从这个角色在剧本中的写作方式获得演绎的灵感。

“你有没有读过一本伟大的书 —— 比如说,一部真正杰出的小说 —— 你可以通过描述某人的句子结构来判断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就是布拉迪和莫娜给我的剧本。尽管我们拍摄得非常快,而且预算很低,但布拉迪从不会让你感到匆忙。如果你想要排练或需要再拍一次,他会说:‘当然可以’。”

“他对我说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话,”皮尔斯回忆道,“‘对一些人来说仅仅拥有艺术品是不够的,他们还想拥有艺术家本人。’然后我想:没错。我不仅理解你想要拍什么。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当我向科贝特提到这句话时,他立即回应道:“在我们写剧本时,这部分既是出于愤怒,也是出于激情。我的意思是,莫娜将这个过程描述为一种近乎驱魔的过程。我们曾经遭受过剥削,而这种真正的愤怒被引导到了这部分情节里。我的意思是,在接近影片结尾处有一处暴力行为……”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他的搭档。法斯特欧德补完了他的想法。

“那场戏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剧本里,”她表示,指的是《粗野派》中评价最两极的某场戏。“它就是对你刚才提到的那句话的再现。写这场戏是一种宣泄,因为它如此富有戏剧性。但它必须具有戏剧性。它必须是恐怖的。”

“这场戏的表达必须直接,”科贝特表示同意,“不能是半吊子,但话说回来,整部电影也是如此。你知道粗野主义作为一种风格对我们的吸引力在于……它有很多极简主义的元素。”他环顾书架,仿佛在欣赏它们在形式和功能上的品味。然后他大大张开双臂,“但它也有很多极繁主义的元素。我喜欢极简主义,也喜欢极繁主义。我个人只是不喜欢中间地带,无论是在哪种媒介中。”


出处:David Fear | RollingStone

编译:Charlie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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