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I 调色师 Bobola Oniwura:“好莱坞缺少一个颁给调色师的奥斯卡奖”

影视制作

在电影艺术的崇高殿堂中,有一类举足轻重的艺术家深藏幕后 —— 他们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未能得到这个行业最高荣誉的认可。每年在杜比剧院(译者注:每年奥斯卡奖颁奖礼的举办场所),我们会十分寻常地称赞导演的远见卓识、演员的惊人蜕变、摄影指导(DP)的独到眼光和作曲家的绝美配乐。然后,在这些“小金人”递出的瞬间,电影的调色师 —— 这位通过色彩塑造电影的情感基调和视觉辨识度的艺术家却始终深藏幕后。他们的作品能体现在电影每一帧的画面中,然而,他们却从未上台领奖。

调色师是电影的最终创作者;他们通过逐镜头调整色彩、光线和对比度来塑造情绪、动作和意义。他们可以营造氛围,放大情感,并以独特的方式引导观众的目光。在当下这个时代,视觉叙事的复杂程度达到了极致,而他们的角色也从单独的技术需求转变成一种深刻的艺术形式。如果忽略了他们的贡献,就无法正确理解现代电影制作的协作性质。因此,奥斯卡奖理应增设这一座迟来的奖项:最佳调色成就奖。

从胶片到调色室:艺术形式的演变

要了解现代调色师的角色,就要先去了解电影色彩本身的演变。早期的调色是一个依靠人工、耗费精力的过程,需要手工着色和上色,与如今精细的调色艺术相去甚远。20世纪30年代,Technicolor的出现为银幕带来了生动饱满的画面,但对色彩的创意控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胶片上的化学反应。“调光师” —— 现代调色师的前身 —— 则更像是一名技术人员。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确保镜头之间的一致性和平衡。

数字革命使所有事物发生了变革。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从光化学冲印到数字中间片(DI)工作流的转变,将调色师从一名技术人员转变为真正的艺术家。

数字画布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控制力,能够进行细致的调整,大胆挥毫创意,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如今,调色师的工作环境都是精心打造的,如同一个高科技驾驶舱,周围环绕着一排排经过校正的监视器和调色台。在这间暗室里,他们与导演和 DP 紧密合作,共同实现影片的视觉目标。

英国知名调色师达伦·莫士丁(Darren Mostyn)的调色室,XMP310在调色台的“C位”

区分校色和调色至关重要。校色是技术基础,负责平衡每个镜头的光线和色彩,以打造衔接紧密、自然流畅的画面风格。而调色则是一门艺术,是一种创作过程,旨在塑造影片独特的美学和视觉特性。如果说校色是确保将绘画的画布准备妥当,那么调色就是绘制画作的过程。

Bobola Oniwura 是《Sugar Rush》的调色师

扩展阅读:一级校色和二级调色的区别

调色师的配色:利用情感和叙事描绘电影

技艺精湛的调色师对最终成片能产生的影响不容小觑。他们的工作超越了单纯的美学范畴;而是一种基础形式的叙事,能赋予画面意义和情感共鸣。优秀的调色能够增添剧本和表演本身所无法带来的震撼。在近几年的一些影片中,有一些最能震撼人心的时刻,其情感冲击力都归功于后期制作中的色彩选择。

电影《奥本海默》(Oppenheimer)

这时候不妨联想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历史史诗级巨制《奥本海默》。调色师考斯塔斯·狄奥多西(Kostas Theodosiou)的任务是引导影片的双时间线:一条以鲜艳的色彩呈现,另一条则以纯粹的黑白色调呈现。他对大画幅的彩色段落所做的调色既需要传达历史的真实性,又要展现曼哈顿计划的宏大与骇人。影片配色既自然又极具心理冲击,既捕捉到了对科学发现的敬畏之情,又巧妙地烘托出一种末日即将来临的氛围。最终,影片给人带来了一种知识层面上震撼、情感层面上不安的视觉体验。这一成就如果没有狄奥多西的精确控制就不可能实现。

再说说场面混乱的暖心多元宇宙影片《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调色师亚历克斯·比克尔(Alex Bickel)面临的一大挑战是,让数十个不同宇宙既有各自的特色,同时又保有情感联结。影片中的每个世界都有自身的标志性色彩 —— 洗衣房场景的影像风格较平,带有一种绿色色调,暗示一成不变和局限;而受到王家卫启发所制作的场景则带有一种梦幻的饱和光晕,感觉既浪漫又不真实。比克尔的调色让观众能更轻松地跟上故事频繁的转变。更重要的是,它将影片疯狂变换的视觉图像植根于主角的心路历程。

电影《瞬息全宇宙》

在更加亲密自然的影片中,调色的力量同样强大。在赵婷执导的奥斯卡获奖影片《无依之地》中,调色师埃罗迪·伊赫特(Élodie Ichter)帮影片塑造了一种极具美国西部风情的色调。她运用自然光和柔美的色调,尊重环境本身,而非让其看起来过于精致。伊赫特细腻的调色增强了当地风景的特色,同时避免美化主角个人生活中的残酷现实,打造了一种既带有纪录片真实感、同时兼具深刻诗意的视觉色调。

电影《无依之地》

同样的,在彼得·法雷里(Peter Farrelly)的《绿皮书》(Green Book)中,调色师沃尔特·沃尔帕托(Walter Volpatto)熟练运用色彩,让观众深入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南方腹地。他的调色让人不禁想起复古的 Kodachrome 胶片风格,营造出一种完美的怀旧感。然而,色彩也是一种叙事工具,巧妙地将唐·雪利在美国北方生活时的那种温暖诱人的色调转变成为路途中更具压迫性、欠饱和的色彩,在视觉上反映出当时那个时代的紧张局势。

电影《绿皮书》

即使是在肖恩·贝克(Sean Baker)的这部《阿诺拉》(Anora)中,粗粝、充满活力的 35mm 当代胶片也因调色师阿拉斯特·阿诺德(Alastor Arnold)大胆的调色而焕发生机。影片中的夜总会场景色彩狂野而鲜活,满是饱和的红色和霓虹灯的粉色。随着故事变得越来越黑暗和激烈,色彩变得不那么鲜艳,片中出现胶片的颗粒和原生质感。阿诺德的选择反映出主角在一个混乱、难以预测的世界中所经历的情感起伏。

影片《阿诺拉》

这些都不是个例。从《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Avengers: Endgame)中柔和大胆的色调,其中较暗的暗部和欠饱和的蓝色反映出失去和牺牲的分量;再到《可怜的东西》(Poor Things)中柔和古怪的彩色色调,片中的每一种色调都在衬托超自然的奇幻世界,而调色师的成果体现在每一帧画面里。他们塑造着我们观看影片的方式、我们对故事的感知和理解方式,利用色彩来表达仅靠对白和表演所无法表达出的情绪。

“合作共舞”:导演、DP和调色师

打造电影的影像风格是一个深度协作的过程,由导演、DP 和调色师构成一个“创意三角”。导演掌控整体构想;DP 捕捉光线、控制构图;调色师则在后期制作中对这个构想进行完善和提升,最终做出最终令人叹为观止的成片。

屡获奥斯卡奖的传奇 DP 罗杰·狄金斯(Roger Deakins)就曾详细介绍过他与调色师合作的重要性。对于他来说,录制结束并不意味着他的工作结束了。DI 工作室是影像最终细节不断打磨的地方,影片的视觉语言在这里得到完善。只表彰 DP,而不提调色师,就相当于只将电影影像的创作故事讲了一半。

传奇 DP 罗杰·狄金斯

这最后的一步不仅仅是技术操作;更是一种深刻的诠释。电影调色师会解读项目的意图、平衡视觉元素之间的冲突,还常常力挽那些原始构想不清晰的场景。他们是拍摄到的内容和想象中的内容之间的协调者。这样以来,调色师就成了视觉叙事的最终仲裁者,将现场拍摄到的抽象意图转换至观众感受到的有形感受。

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电影调色师通过设计视觉上的提示点来引导观众的情感和注意力反应,从而在塑造影片的心理冲击上发挥重要作用。情感神经科学和视觉认知方面的研究表明,人类在特定色彩和情感状态之间存在强关联,后者受到进化机制和文化环境的共同影响。

Bobola Oniwura 在《Battle On Buka Street》中的调色

回应反对意见:认可调色艺术的精髓

反对设立新奥斯卡奖项的人通常会提出一些关键论点,但这些论点其实经不起推敲。其中最常见的一个论点是,一部电影即使没有专门的调色师参与也能完成拍摄、剪辑和发行,只要使用拍摄到的素材原貌就可以了。从技术上讲,这句话没说错,但对于调色的艺术价值而言,这是一个极其站不住脚的论点。毕竟,同样的逻辑也适用于其他现有的已设立奖项的制作类别。比如,一部电影在缺少声音设计师所打造的复杂声音层次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凭借原始摄制的声音完成发行,但我们依然设立了奥斯卡最佳音响奖。

导演可以选择在摄影机内完成所有拍摄,放弃数字增强技术构建世界的潜力,但我们仍然设立了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最佳调色奖的存在并非是因为调色是影视制作流程中的必要流程,而是因为调色的娴熟运用可以将电影从一个简单的事件记录媒介提升成一件出色的艺术品。调色师的贡献也同样如此。

这与一种一直存在、但其实是错误的观点紧密相连,即认为调色是一门技术活,而非真正的艺术形式。这种观点揭示了人们对调色师工作的根本误解。虽然技术熟练固然是先决条件,但衡量一位优秀调色师的真正标准在于他们的艺术感知力 —— 他们对色彩理论的了解、对故事的把握,以及将抽象的情感概念转化为具体视觉语言的能力。奥斯卡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表彰融合艺术与技术的技艺,例如音响、剪辑和美术设计。调色也属于其中的一类。

最后,还有一些人认为,最佳摄影奖就已经将调色师的贡献包括在内了。这种观点同样有问题。虽然DP和调色师紧密合作,但他们的角色是各自独立的,应该得到单独的认可。DP 负责现场的各项工作 —— 布光、运镜和镜头选择。调色师的工作完全在后期制作中进行,他们的创意决策可能会彻底改变 DP 拍摄的原始素材的观感。将两者混为一谈,会削弱两位艺术家各自不同、但都很重要的贡献。

成片:让调色师为世人所见

围绕表彰调色师的讨论由来已久。在业内,他们的重要性已经获得了广泛认知和奖项表彰。好莱坞专业协会(HPA)FilmLight色彩大奖多年来一直在对杰出的调色进行表彰。然而,作为业内最知名、最具影响力的组织,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长期以来一直沉默。在现在这个视觉呈现日益复杂化的时代,观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感知到影片的美学特质,这种沉默正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我们不妨畅想一下未来的奥斯卡颁奖典礼:灯光暗下,颁奖嘉宾走上台,首次宣布最佳调色奖的提名名单。在大屏幕上,我们能看到提名影片的片段:一部是阳光明媚的爱情片;一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片;一部是粗粝的新黑色电影;一部是奇幻题材冒险片。在每一部影片中,我们都能见证色彩的力量,它令人沉醉,令人恐惧,令人着迷。当获奖者的名字公布时,一位新的艺术家将会为世人所知,调色师的技艺终于得到认可,他们的贡献终于得到颂扬。

这不仅仅是对增设新奖的殷切希望;更是学院在百年华诞之际,履行其使命的结尾陈词。我的“祈求”(在接受各种电影观点的批判前,我所提出的具体请求)是在2028年,学院不只是庆祝电影叙事的百年发展,更要通过最终认可调色这门至关重要的技艺来启发未来。向调色师致敬,是为了保存完整的艺术记录,更精准地呈现电影故事,并真正将观众与最终作品深刻的情感力量联系起来。调色师们在黑暗中创作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为世人所见。

Bobola Oniwura 是 Ingenuity Pictures 的首席调色师,达芬奇认证导师和国际调色师协会会员。


出处:Bobola Oniwura | postPerspective

编译:Katja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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