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P芬顿·帕帕迈可分享

影视制作

摄影指导(DP)芬顿·帕帕迈可(Phedon Papamichael)分享自己关于为电影捕捉最值得纪念的图像的观点。

当芬顿·帕帕迈可(ASC,GSC)正为詹姆斯·曼高德(James Mangold)的西部片《决战犹马镇》(3:10 to Yuma)的结尾场景掌机时,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电影“时刻”。杀人如麻的罪犯宾·维德(由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饰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平静地做素描,此时丹·埃文斯(由克里斯蒂安·贝尔-Christian Bale饰演)焦急地等待着将维德送去犹马监狱的火车。持枪者在外面排成一排,等待开枪。维德用轻柔的声音向埃文斯讲述了一个故事:一天,当时他只有8岁,他的母亲留下一本圣经供他阅读,随后便离开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童年的创伤给他的一生都留下了痕迹。

在讲述完自己的故事之后,维德将头稍微抬起,眼神从自己的素描转向埃文斯。正是在此时,帕帕迈可用一个3英尺(约0.9米)的滑轨将镜头推进拍摄克劳的面部。“在掌机时我意识到,随着摄影机缓缓推进,从一个中特写变成大特写,克劳表演中的微妙性——只一个细小的举动就能捕捉到整部电影中这个角色最具情感冲击力的时刻,”帕帕迈可说,“从肉眼来看,罗素仿佛什么都没做,但当我们在电影的最终剪辑版本中观看这个镜头时,它看起来就是尺寸恰到好处的特写。这是电影演员为大银幕做恰到好处的表演的完美例子。”

在2007的西部片《决战犹马镇》的这个场景中,帕帕迈可使用一个缓慢的推镜头运镜来捕捉罗素·克劳表演中的细微表情。

追求发自内心的表演

帕帕迈可很喜欢片场的“幸福意外”——演员未经编排、发自内心的一个面部表情、眼神的一瞥或一个细微的举动。“你知道当这种时刻发生时你是幸运的,”他说,“这不是你能设计的那种东西。你得去感受何时推镜头——你得真正融入台词中才能获得对推镜头速度的控制。拥有一名优秀的演员能帮助你‘读懂’它!这就是电影的真谛:找到这种时刻,这些演员送给我们电影人的小小宝藏。”

在帕帕迈可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在寻找这种时刻,同时力争与他一样追求表演发自内心的导演合作。他以一位平面摄影师的眼光来耐心观看——这是他的另一重身份——并且让演员感觉到他们的合作对象十分可靠,这是他的标志性电影摄影方法:对表演的专注使得他在创意制作的过程中成为了导演的左膀右臂,无需在电影中添加具有辨识度的个人风格。“我不想观众看完一部电影后说,‘这是芬顿·帕帕迈可的电影。’我想将基调调整至导演感觉舒适的地方。DP最优秀的特质就在于弄清楚导演的脑中在想什么。”

帕帕迈可与演员兼导演乔治·克鲁尼(George Clooney)合作制作2014年讲述二战的电影《盟军夺宝队》(The Monuments Men‎)。

从卡萨维蒂到科曼

帕帕迈可在希腊出生,在德国接受教育,并获得了美术学位。在德国毕业后他前往纽约,在那里他的父亲——一位画家兼艺术总监——正与约翰·卡萨维蒂(John Cassavetes)合作制作这名导演的倒数第二部电影《爱的激流》(Love Streams)。对于帕帕迈可来说,这是自己的职业选择形成期,当时他正准备开启自己的DP职业生涯。“我从卡萨维蒂的项目中成长起来,那里摄影机是演员的奴隶。”他说。

搬到洛杉矶后,他开始给New World Pictures的创始人罗杰·科曼(Roger Corman)拍摄,罗杰为许多演员和电影人开启了他们的职业生涯。该公司的电影都是低预算惊悚片,题材涉及吸血鬼或色情俱乐部的杀人案,影片的名字都是像《舞场女郎》(Stripped to Kill II: Live Girls)以及《魔谴之舞》(Dance of the Damned)这样的,但科曼成功让这些电影在院线上映,它们对于有志向的电影人来说是入行的一种渠道。“我们在15天内拍完这些电影——都采用Arri BL2,35mm胶片拍摄——拍摄地点在威尼斯大街的一个旧木场。”帕帕迈可说。在科曼的制片厂中,他与毕业于美国电影学院的(兼未来的奥斯卡奖得主)雅努什·卡明斯基、摩洛·斐欧拉以及沃利·菲斯特成为了朋友,他们也是刚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并在努力获得ASC的会员身份。

在职业生涯早期,帕帕迈可在罗杰·科曼(Roger Corman)的电影《穷街陋巷》(Streets,1990)中练就自己的本领。该片由凯特·西亚(Katt Shea)执导,青年期的克里斯蒂娜·艾伯盖特(Christina Applegate,图中中心位)担任主演。

打磨细节

在两年时间中,帕帕迈可为科曼拍摄了七部电影,全都采用高度风格化的方式,但DP的直觉将他推向了一种更加简单的方法。他想成为更加“古典的”DP,并且受到罗比·穆勒(Robby Müller,NSC,BVK)和内斯托尔·阿尔门德罗斯(Néstor Almendros,ASC,AFC)的作品以及他们对使用自然光源的偏好的启发。“我从来不是一个非常激进的‘光之画家’,我总是会先寻找自然光源是什么。我不喜欢过度布光,也不喜欢强烈的背光。”

他将重点放在构图上,并且追求细微的运镜方式。他的理念最终得到了回报——他获得了与许多大导的合作机会,如黛安·基顿(《真情赤子心》)、维姆·文德斯(《百万美元酒店》)、布拉德·塞伯宁(《月光旅程》)以及加布里埃莱·穆奇诺(《当幸福来敲门》)——并最终找到了工作风格与他偏好的拍摄方式最为匹配的三位电影人:詹姆斯·曼高德、亚历山大·佩恩以及乔治·克鲁尼。“我们在同一个时代长大,并且我们都受到法国新浪潮、日本电影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经典美国电影制作’的启发,”帕帕迈可说,“这三位导演都追求自然流露且依赖直觉。他们的电影并不太制作分镜;全靠演员的表演、特写镜头以及我们尝试捕捉的、演员脸上的细微时刻。”

帕帕迈可与导演詹姆斯·曼高德在《极速车王》(Ford v Ferrari‎,2019)片场

关注周围

“芬顿坚信片场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而人的眼睛一定要注意到发生在你面前的事情,”曼高德说,他曾执导六部电影,都由帕帕迈可担任DP一职,“重要的不是你的思维想法;你必须得和你周围的事物产生联系——面部,等等。芬顿拥有很多我喜欢的特质。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首选;就像我的兄弟一样。当我们在一台监视器上监看时,我发现我们总会对同样的东西产生兴趣。我并不需要向他指出说明。”

帕帕迈可能与这种情感产生共鸣。“吉姆(詹姆斯的昵称)与我在构图方面有着一致的看法,这有点疯狂。我在耳机中对掌机说着什么,比如‘镜头俯仰,向左平摇一些’,而吉姆无需听到我的指令就能和我想到相同的操作。”

“芬顿对表演和构图感有独到的眼光,”曼高德表示,“他总是对这一事实很清楚,即我们不只是在执行一项几个月前制定的计划,而是在迎接有可能在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对于目标进行了许多概念上的对话,但我总感觉在第一周电影就告诉了我们它想成为的样子。基于我们二人之间心领神会式的沟通,我们能认识到我们的电影会成为什么样子,而非我们希望它成为什么样子。我们的关系有一个好处是,我不需要向他证明——我们都能认识到这一点。当这些时刻发生时,它们会告诉你如何处理明天的拍摄。”

曼高德指出这一事实——帕帕迈可也在执导电影,这也会影响他的电影摄影方法。这名导演表示:“我们都认同继续进步、继续修炼的需要!”

捕捉意想不到的内容

曼高德表示,他和帕帕迈可一直是“有意在不同电影项目中切换,这样我们才不会感觉到乏味”。无论是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的音乐(《与歌同行》-Walk the Line),一部牛仔相关的电影(《决战犹马镇》),还是《夺宝奇兵》(Raiders of the Lost Ark)的续集——《夺宝奇兵5:命运转盘》(Indiana Jones and the Dial of Destiny‎)——他们总是期待捕捉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内容。

在《极速车王》中,曼高德决定让观众感受到高速开赛车是什么感觉——但即使是当时,他和帕帕迈可也是在即兴发挥。“最后一个场景,即克里斯蒂安·贝尔(Christian Bale)发生车祸死亡的那个场景,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帕帕迈可说。当时是在赛道上拍摄的最后一天,太阳快要下山了。“离太阳下山只剩十分钟了。我们在摄影车中,此时无线电告诉主车如何超过我们,一骑绝尘,消失在地平线上。没有彩排。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因为太阳很快就要下山。”

在《极速车王》之前的剧情中,亨利·福特二世(崔西·莱茨-Tracy Letts饰演)被带去进行试驾。“我们让崔西进入一台‘豆荚车’中,给他带来了一次刺激的赛车之旅,最终他发自内心地哭了,”帕帕迈可说,“当时我们都在想,‘天啊,这真是太棒了!’”

《极速车王》的动作戏在其电影制作者口中的“豆荚车”的辅助下进行

第一印象

在和任何人讨论这部电影之前,帕帕迈可从剧本中获得对电影的第一印象。“一部电影总共会被制作三次:剧本编写一次,拍摄一次,剪辑一次。如果说在剧本编写中有个根本问题,那你就不能绕过它来拍,因为这个问题会在剪辑阶段再一次出现。亚历山大(·佩恩)对待他的剧本十分精确,这能辅助确定拍摄的风格。”

读完剧本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前期准备阶段。在他们开始拍摄2013的长片电影《内布拉斯加》(Nebraska‎)之前,帕帕迈可与佩恩一道,驾驶佩恩母亲的旧本田汽车从蒙大拿州的比灵斯开到了内布拉斯加州的林肯——不是去勘景,只是为了感受一下这片土地。“我在美国待了几十年了,但我发现美国中西部的小镇和欧洲的并不相同。九月,我们在路上开了三天车,天气晴朗舒适,但当我们开车从小镇经过时,看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问道:‘这里的人都去哪了?’亚历山大说:‘可能都在家看电视呢。’”

《内布拉斯加》

“《内布拉斯加》的重点在于孤独——社交上的隔离感,”帕帕迈可继续说,“这就是为什么宽画幅和黑白拍摄是合适选择的原因。亚历山大说:‘我想要事物的平庸感。’所以,我不应该将电影摄影的美感应用到这部电影,因为它还有一部分是关于人的丑陋面的。《内布拉斯加》的风格化采取的是某种特定方式:它专注于角色的朴素,而非具有强烈冲击力的视觉图像。”

《内布拉斯加》中的景观(图中为布鲁斯·邓恩-Bruce Dern和威尔·福特-Will Forte)

“有(主演)布鲁斯·邓恩参演,这部电影的很多镜头都是广角,因为重点在于他的肢体语言和这些景观。一个特写镜头可以非常具有冲击力,但如果总是使用特写就会丧失这种冲击力。如果我总是采用广角镜头,在某个镜头进行特写——例如,伍迪(邓恩饰演)被艾德(斯泰西·基齐-Stacy Keach饰)羞辱后,坐在路边与自己的儿子交谈这个镜头——它十分动人,因为这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大特写镜头。”

“通常来说,我们的广角构图都会拥有表达幽默的功能,”帕帕迈可补充说,“有一个场景,伍迪和一群老头正在看电视。在他们说自己为数不多的对话台词时,他们的眼睛没有从电视荧屏上移开。这一画面在台词还没说出时就有观众笑出声来。我喜欢赋予观众探索每一帧的时间。比起快速的剪辑节奏,我更喜欢这个。”

在《内布拉斯加》中,伍迪·格兰特(布鲁斯·邓恩饰,左三)以及他的儿子大卫(威尔·福特饰,右后方)正和一群当地人看电视,他们更关注电视而非对方。

帮助演员

在与演员共事时,帕帕迈可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须要让演员在片场感到安全——然后你才能捕捉他们的表演。”

在特别提到制作《内布拉斯加》时邓恩对电影人的信任后,帕帕迈可补充说:“布鲁斯会问:‘你想让我做什么?’佩恩会说:‘你只用完成你的工作,我们会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有可能是失望地点点头,再稍微抬起头这样的小动作——但你要如何在前期制作阶段捕捉到这些呢?”

帕帕迈可对于掌机的偏好帮助他捕捉到了这些他可能会忽略的小动作。“在掌机时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他说,“我们想要利用好他们带给我们的所有这些珍贵瞬间和绝妙表演——我们得找到它们。”

《内布拉斯加》(2013)中布鲁斯·邓恩的一个特写镜头

“演员与掌机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继续说,“布鲁斯告诉我,他记得曾与他共事的每一位掌机的名字——比他记得的DP的名字更多。当演员拍完一个镜头后,眼睛看的第一个人就是掌机。演员会向你投来一种询问的眼光,而你给他们回一个小小的点头示意,演员会很高兴,(因为这是拍完一个镜头后的)第一个眼神交流。这全在于信任——他们知道你是他们的坚实后盾。因此他们会在结束后给你递感谢的小纸条。”

他补充说,曼高德和佩恩在对待演员上有极强的相似性。“在拍摄日的清晨,我们会让演员进来安排走位,当时没有太多的预想。当你有了优秀的演员后,就会想了解他们如何动起来——哈里森(·福特)、克里斯蒂安·贝尔……还有乔治·克鲁尼——他非常敏锐。与这些优秀演员共事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进行走位彩排。你可不想之后才进行修改。我尽可能深入参与到走位中。我们事先不会制作镜头表;而是会利用空间观看演员,然后再制定镜头表——这样就不会出现演员过来说:‘我应该被安排在其他地方。’当我根据走位进行布光,并安排好拍摄第一个镜头时,他们都对走位很满意。”

对下一代的建议

帕帕迈可倾向于与人数较少的摄制组合作,他表示,与大摄制组一起拍摄像《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这样的电影十分具有挑战性。“我在欧洲拍摄我的小制作电影,例如《27个遗失的吻》《布莱顿4号》以及《灯光落下》(该片由帕帕迈可执导)——那非常自由。我告诉那些想制作大片的年轻电影制作者:‘你在小制作电影会获得更多自由。而在《夺宝奇兵5:命运转盘》(Indiana Jones and the Dial of Destiny‎)中,我在片场停了100辆卡车!’”

演员伊伦西亚(Elensio)在帕帕迈可的电影《灯光落下》中的剧照

他喜欢指导年轻的DP。他告诉他们,要保持高产,在职业生涯初期不要太挑剔或好高骛远。“只要待在片场你就能学到很多,这是你发展人脉的方式。你得找到那些做事方法或鉴赏力与你相似的人——建立这些创意合作关系就是你成功的渠道。”

在拍摄《杯酒人生》(Sideways‎,2004)时,导演亚历山大·佩恩在指导场景,帕帕迈可从摄影机后探出身来。

与三位导演合作

在2003年和2004年,帕帕迈可接连拍摄了三部电影,每一部都与不同的导演合作:《杯酒人生》(导演亚历山大·佩恩),《天气预报员》(The Weather Man,导演戈尔·维宾斯基-Gore Verbinski)以及《与歌同行》(导演詹姆斯·曼高德)。每个项目之间只间隔了三周。“那时我才真正发现,与不同的导演共事是什么感觉!”

《杯酒人生》讲述的是两位好友(保罗·吉亚玛提-Paul Giamatti和托马斯·哈登·丘奇-Thomas Haden Church饰)结伴前往加利福尼亚州的葡萄酒生产基地的旅途,旅途“非常美妙,简单纯粹。维尔莫什·日格蒙德(Vilmos Zsigmond,ASC,HSC)表示:‘这部电影的拍摄效果堪称完美。’”

在一取景地拍摄《杯酒人生》时,帕帕迈可正位于佩恩头顶。

随后他加入了《天气预报员》这个项目,电影讲述了一位电视新闻天气预报员戴维·斯普利兹(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饰)。“这个项目更偏向希区柯克式,是预先设计好的。在所有事物都提前做好精密计划的情况下进行拍摄并不一定难度更大,但我还是喜欢保留一些探索的空间,到拍摄当天在片场揭晓——就像演员表演,或从置景或取景地获得最终印象,或那一时刻的自然光源。”

“完成《天气预报员》这样一个一板一眼的创意制作过程后,我加入了《与歌同行》项目,见到了华金·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与他共事,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让所有的摄制组成员都保持神经绷紧——这种方式与保罗·吉亚玛提和托马斯·哈登·丘奇总是会对《杯酒人生》的剧本做充满趣味的演绎是一样的。”

在《与歌同行》的其中一个场景中,失落的主角卡什把洗手间墙壁上的水槽搞下来了——这是菲尼克斯在开拍后即兴做出的动作。“这不是计划好的!这个水池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就在这里了!那时我就清楚地意识到,相比在前期准备时间极少的情况下背靠背拍摄这三部电影,我更喜欢更轻松地参与项目。我们不想剥夺了自己的即兴技能和靠本能发现的能力。”

“你得找到那些做事方法或鉴赏力与你相似的人——建立这些创意合作关系就是你成功的渠道。”

出处:Terry McCarthy | 美国电影摄影师

翻译:Katja | 盖雅翻译小组

views
影视制作
A24《内战》导演及DP幕后访谈

〖更新至1-5〗编剧兼导演加兰更感兴趣的是探讨我们将如何重蹈覆辙,而不是简单地将责任归咎于左翼或右翼。

影视制作
从胶片到数字——英国后期公司Cinelab的十年发展

〖更新至1-10〗2013年的所有长片电影中,90%都采用数字拍摄。十年之后,事情重新发生变化。

影视制作
视效指导与DP的关系

〖更新至2-6〗在这种数字工作流中,“拍摄”和“后期”之间的区别变得日益模糊,机内捕捉的画面,与后期完成的内容之间的区别经常被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