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会对电影制作艺术产生多大影响?

影视制作

罗宾·怀特(Robin Wright)和汤姆·汉克斯(Tom Hanks)在《此心安处》(Here)中采用了人工智能(AI)减龄。

图源:BFA/Alamy

未来就在我们眼前,而不管你喜欢与否,人工智能已经开始影响电影产业。但是它能走多远,以及它该走多远呢?

2023年,纪录片档案制片人雷切尔·安特尔(Rachel Antell)开始注意到AI生成的图像与真实照片混在了一起。历史档案总是会有其漏洞或局限性:在一个案例中,电影人利用AI生成看起来像是老照片的照片,从而解决了一位十九世纪女性几乎没有拍过照片导致的影像短缺问题。这就引发了一个新问题:这些电影人们该这样做吗?如果他们这么做了,过程需要什么样的透明度呢?生成性人工智能(可以产生文本、图像和视频)的能力和可用性变化如此之快,而且围绕它的讨论如此令人忧心,以至于电影制作者使用它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对于如何使用它的共识。

“我们意识到这有点像是在狂野大西部,没有任何恶意的电影制作者会让自己陷入了可能误导观众的境地,”安特尔说道,“而我们认为,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些真正有意义的指导方针。”

因此,安特尔和几个同事组成了档案制片人联盟(Archival Producers Alliance,简称APA),这是一个由大约300名纪录片制片人和研究人员组成的志愿者组织,部分致力于开发在事实性叙事中使用生成性AI的最佳实践。“与其说:‘房子着火了,我们永远找不到工作了’,倒不如说这更基于对我们当初进入这个行业的原因的肯定。”APA创始成员斯蒂芬妮·詹金斯(Stephanie Jenkins)表示。经验丰富的纪录片制作者“确实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而其部分原因是“关于AI市面上有太多令人困惑和糟糕的说法,或者说,有太多的无用推销。”

该组织发布了一封公开信,警告人们不要通过生成性AI“永久模糊历史记录”,并在2024年春天发布了一套指导方针草案。这是好莱坞较为有组织的努力之一,旨在解决这种技术的伦理问题。无论对AI看好还是唱衰,这种技术毕竟已经存在,且正在塑造这个行业。但由于缺乏监管或相关的工会协议,现在只能靠电影制作者们——导演、制片人、编剧和视效艺术家等等——来弄清楚如何使用它,在哪里划定界限,以及如何适应它。“用例和人工智能的伦理含义需要具体项目具体分析。”视效总监兼电影摄影师吉姆·杰多尔迪克(Jim Geduldick)表示。他曾参与《空战群英》(Masters of the Air)、迪士尼真人版《木偶奇遇记》(Pinocchio)以及即将上映的罗伯特·泽米吉斯(Robert Zemeckis)电影《此心安处》(Here)的制作。《此心安处》采用了AI对主演汤姆·汉克斯和罗宾·怀特进行了减龄处理。“人人都在用它。人人都在玩它。”

影视行业对AI的运用有些是悄无声息的——多年来,制片厂和拥有娱乐业务的科技公司已在进行一场默契的机器学习“军备竞赛”。其他人则热情、乐观地接受了这项技术:2024年春天,AI研究公司Runway在纽约和洛杉矶举办了第二届年度人工智能电影节(AI Film Festival),共同举办的合作伙伴包括电视学院(Television Academy)和翠贝卡电影节(Tribeca Festival)。后者入选了OpenAI的Sora制作的5部短片。Sora是种以文字生成视频的AI模型,截止本文发布时尚未向公众发布。这种模型让电影大亨泰勒·佩里(Tyler Perry)中止了他对其亚特兰大制片厂8亿美元(约合58.6亿元人民币)的扩张计划,因为 “工作岗位将会流失”。

《魔鬼深夜秀》(Late Night with the Devil)
图源:IFC电影公司及Shudder

这个行业对AI的接纳已产生了相当大量的阻力。本文发文的前个月,为回应翠贝卡电影节及其他新兴AI电影节,《紫罗兰》(Violet)的导演朱丝婷·贝特曼(Justine Bateman)宣布,2025年春季将举办一个 “原始而真实”的、不允许使用AI的电影节,“在AI所造成的以盗窃为本质、替代真人工作的一片狼藉中,为真人艺术家开拓出一条通道”。而去年,自演员和编剧双重罢工确立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保护措施,禁止使用生成性人工智能取代真人工作或窃取肖像以来,无数未受保护的AI运用例子在网上引起了关注和抨击。引发对失业和质量降低的担忧的作品包括A24电影《内战》宣传海报中AI生成的图像、恐怖电影《魔鬼深夜秀》中的插播式广告以及《真探》第四季中的假乐队海报。Netflix的纪录片《双面女儿弑亲案》(What Jennifer Did)则涉嫌使用AI生成的档案照片,重新引发了关于纪录片伦理的讨论。而在2021年的电影《流浪者:一部关于安东尼·波登的电影》(Roadrunner: A Film About Anthony Bourdain‎)中,AI生成的三行叙述模仿了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本人,引发了类似的抗议。更不用说那些质量低劣的AI内容——或者说“AI污染物”——充斥着我们的社交媒体信息流。

综上所述,生成性AI在媒体中的迅速应用可能会让人感到难以招架——在任何有关它的新宣言尚未确定之前,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个人层面上,电影艺术家们正在试图搞清楚是否现在就接纳这项技术,如何使用它,以及他们的技艺将走向何方。AI已经使人工配音和翻译工作几乎过时。长期处于好莱坞新技术前沿的视效艺术家们,则已经开始使用机器学习和一些生成式AI,特别是在开拍前的可视化和工作流方面。“从艺术家的角度来看,我们都试图利用可用的开源工具,走在行业的最前面。”电影摄影师兼导演凯瑟琳·布里尔哈特(Kathryn Brillhart)说。她的作品包括《曼达洛人》《黑亚当》《辐射》。 

杰多尔迪克和布里尔哈特都指出,目前在电影项目中使用生成式AI存在诸多限制——比如,这些平台的安全问题:大片厂尤其担心泄密或黑客攻击等安全问题。目前的生成式AI模型也都有法律责任和道德规范问题,因为截至目前它们都是基于四处搜刮下来的数据进行训练的。“有些制片厂认为:‘我们甚至不愿意在分镜和概念艺术中使用AI,因为我们不希望在最终成片中出现任何可能的盗窃或版权许可问题。’”布里尔哈特说道。使用了AI的制片厂电影使用得较为克制,且数据线索清晰——以泽米吉斯的《此心安处》为例:影片采用了由AI公司Metaphysic和好莱坞经纪公司CAA共同设计的最新减龄和面部替换技术,使用了主演汉克斯和怀特的面部,而这两位著名的演员同意出演这些故事时间线横跨五十年的角色。“我总是被能帮我讲故事的技术所吸引,”泽米吉斯在2023年谈到他采用Metaphysic技术的决定时说道,“如果我们的演员无法天衣无缝地转变成年轻版本的自己,《此心安处》就不会成功。Metaphysic的AI工具完全做到了这一点,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然后还有生成式AI的输出——它经常深陷于恐怖谷效应,且结果经常不理想。(或者,用AI怀疑论者大卫·芬奇-David Fincher的话来说:“它看起来总是有点像廉价版的罗杰·狄金斯-Roger Deakins”)。杰多尔迪克已将AI整合到他的工作流程中,且认为当前的生成式AI模型更具“辅助性”,而不是真正模仿人类艺术。“采用生成式AI模型是否会加快我们手头项目商业和创意方面的发展?会。”他表示,“但我认为,如今哪种生成式模型都需要经过艺术家之手,从而将其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这是可预见的未来。”

尽管如此,就像之前的数字革命一样,关于生成式AI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它将改变视效领域——让可视化预览变得更便宜、更有效率,简化繁琐的过程,塑造分镜设计。随着工作的转移,“我认为每个人都需要根据这个调整自己。”杰多尔迪克说道。

“这项技术已经从手工制作模型发展到使用计算机,现在又发展到使用文字和以不同的方式利用人的大脑。”布里尔哈特表示。“接下来会发生的更多的是带有强制性的学习过程,”她补充道,“我觉得肯定会有一些‘成长的烦恼’。”

在纪录片方面,生成性AI为非虚构故事创造了新的机会,尽管它也威胁到了内容的可信度。“所有技术都有一种道德上的两面性。我们有责任审查这项技术,找到将其用于正途的方法。”调查记者和电影制作者大卫·弗朗斯(David France)说。他在2020年拍摄的纪录片《欢迎来到车臣》(Welcome to Chechnya)是近年来少数几部采用生成式AI作为人物匿名方式的纪录片之一。这部电影讲述了俄罗斯政府授意对性少数人群的迫害,使用了AI把演员面部映射到了面临可怕暴力的真实人物脸上。此前弗朗斯和他的团队尝试了几种不同的方法来规避暴露身份的风险;没有一种方法能在本片中奏效,直到他们尝试了类似深度伪造(deepfake)的技术——尽管这样做需要在多个环节上获得同意,且有明显的局限性。“我们意识到,我们有机会真正赋予我们所讲故事的主人公以力量,让他们能够直接向观众讲述自己的故事,并忠实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弗朗斯说道。

电影制作者鲁本·哈姆林(Reuben Hamlyn)和索菲·康普顿(Sophie Compton)为他们的电影《另一具身体》(Another Body)的拍摄人物采用了类似的技术,而这些人物都是非自愿的、deepfake色情内容的受害者。他们的主人公“泰勒”戴着一个数字面具开展交流——它类似deepfake,是AI生成的一张脸,通过不同的五官特征来解读她的真实表情。

除了展示了某人针对泰勒所使用的技术的那种令人信服的、不可思议的威力,AI还翻译了“每一分钟的面部表情”,哈姆林表示,“这种保留情感上的真实性的做法,即使是用呈现剪影的方式也无法媲美。”

“在让人们能够分享他们的故事方面,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工具。”他补充道。

关键的是,《欢迎来到车臣》和《另一具身体》都通过含蓄或明确的方式向观众指出它们采用了这项技术。这与档案制片人联盟提出的最佳实践方式一致,旨在避免让其他电影陷入困境的错误操作——比如《流浪者:一部关于安东尼·波登的电影》。该片上映后,《纽约客》披露了该片的AI使用情况。档案制片人联盟还鼓励纪录片制作者们尽可能依赖可靠的主要信息源;仔细考量模型的训练数据所产生的算法偏差;像传统纪录片重现场景一样有意识地使用生成性AI;仔细考量AI生成材料对外发布可能对历史记录造成的不良影响。

《另一具身体》
图源:Publicity image

“我们从来没有说不要使用AI,”APA成员詹金斯表示,“但你要想一想,当你使用这种新素材时你要表达的是什么,以及它将如何传达给你的听众。活人的声音和活人的面孔确实有一些特别之处,而你肯定希望以一种有意识的方式使用(生成性AI),而不是陷入某种刻意的操纵。”

人类和机器之间的界线也许是好莱坞目前最担忧,最充满变数和不确定性的。作为《另一具身体》的联合导演,康普顿认为围绕AI的激情辩论只是一系列不大的、比较容易处理的问题,涉及到的是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行业问题。“这种讨论确实涉及到存在主义的方面,但就电影和AI而言,我们真正讨论的并不是这些问题,”她表示,“我们说的可不是什么杀人机器人。我们讨论的是使用过程中的知情同意,使用的数据集是什么,以及如果这种做法被大规模采用,谁的工作会受到影响。”

不过,杰多尔迪克对生成性AI的辅助式应用持乐观态度——他认为,生成性AI的日常应用、科技公司的高谈阔论,以及为内容创作而制造出来的 “没有灵魂” 的AI内容之间存在着差异。OpenAI的首席技术官最近表示,生成性AI可能会淘汰一些创意性工作:“但或许这些工作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对此杰多尔迪克表示,OpenAI等公司 “在它们面向公众的采访或营销中反复表现出,它们(在)理解创意性人才实际做的是什么方面存在脱节”。“电影制作是一种合作。你需要雇佣了大量有才华的艺术家、技术人员和手工艺人,把他们聚在一起,从而打造出编剧、导演、节目统筹和制片人给出来的构想。”

使用OpenAI/Sora制作的某部电影的剧照。
图源:openai.com/sora

杰多尔迪克表示,就目前而言,生成性AI的“宣传重于实际应用”,但这并不能排除从高层加以监管的必要性,也不能排除为那些已经在使用该技术的人制定指导方针的必要性。“让AI真正具有电影感这方面潜力真的很大,”弗朗斯说道,“但我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有人解决了如何合理使用它的伦理问题。”

与此同时,电影制作——无论是剧情片还是纪录片——都处在一个流动的、不定形的十字路口。生成性AI已是既定存在——部分尚待开发,部分已在应用,有些令人畏惧,也有些令人兴奋,而对许多人来说,它终究是一件工具。或许未来会有更多的AI电影节,更多的抗议浪潮,以及更多的AI内容创作——无论好坏。而如果你选择生成自己的内容,目前已经有了完整的AI生成的流媒体服务。人类因素将如何对此加以控制仍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根据德勤最近的一项研究,令人惊讶的是,22%的美国人认为生成型AI可以写出比人类更有趣的电视节目或电影。

在这一点上,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AI将得到应用,而这个行业将会因此而改变。“这将体现在即将问世的电影中。”詹金斯表示,“我们拭目以待吧。”


出处:Adrian Horton | The Guardian
编译:Charlie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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