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摄影助理，而上次我检查摄影机时，我很好奇：“摄影指导（DP）在前期准备阶段会做些什么？”
这一点你听了可能会感到惊讶，但根据我的经验，在摄影机租赁公司里你不会看到太多DP。当然，他们也许会偶尔来到这里测试摄影机，或者看看镜头和滤镜，但DP都是大忙人。所以，如果摄影助理在做摄影机检查时需要联系他们的DP，他们通常需要打断一些重要的事情，例如技术勘景或会议。
但这些会议中一般会发生什么？DP如何确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他们如何决定哪种风格最适合他们的项目？为了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联系上了这位出色的DP —— M·大卫·穆伦（M. David Mullen，ASC，我曾有幸和他合作拍摄了《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The Marvelous Mrs. Maisel）。
第一步
“剧本通常是第一个吸引我的东西，”穆伦开始说，“以及制作这部电影的人。有时，吸引我的是有机会能做一件我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或者去到我之前从未拍过的地方取景。我很享受多样性，所以我不介意在不同类型的项目之间切换，只要它的剧情是有趣的。”
在决定好他对某个项目感兴趣之后，穆伦的下一步是与导演见面，听听他们对这个项目的看法。他想知道他们对色彩的想法，以及他们是否有任何他应该查看的视觉参考资料。他通常会和导演一起观看大量的电影，这样他们就能在艺术层面上达成共识。
“我会尝试去了解导演的品味，”穆伦解释说，“在了解他们对参考资料的看法之前，我不想受限于我自己的风格。”在他和导演有了共同的创意语言之后，穆伦就会开始提出关于如何让故事在视觉上变得更加流畅的建议。
“制定方案”
穆伦通常会在与导演见面之前就构思出一个方案。他会准备三到四种不同的处理剧本的方式，并在第一次导演对话时就把这些计划记在心里。如果导演的想法和穆伦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就会提出他的计划，看导演对此是否满意。如果对方不喜欢穆伦的计划，那也没关系。他总是会多准备一两个备选方向。
穆伦将他的方案基于视觉角度这个概念。他认为每个项目都应该有自身独特的风格，而这种想法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穆伦的项目总是具有强烈的视觉吸引力，并且每个项目之间的风格通常看起来非常不同。每部作品都有一个强烈的视觉角度，从近乎黑白的《诺斯福克》（Northfork）到“浓墨重彩”的《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
《爱之女巫》
同样由穆伦拍摄的《爱之女巫》（The Love Witch）这部电影就是具有独特视觉角度的典型例子。这是一部女权主义电影，讲述了一个女巫用魔法让男人爱上她的故事。尽管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但穆伦和导演安娜·比勒（Anna Biller）决定把这部《爱之女巫》当成一部上世纪50年代的B级片来拍。
穆伦在加州艺术学院就读期间认识了比勒，他回忆起比勒时说：“她对Technicolor三色老电影非常着迷。我们对那种风格有共同的兴趣，她知道我也喜欢那种风格，所以打电话联系我。”
为了拍出这种那个时代特有的美感，穆伦不得不摆脱现代的思考方式。他决定以上世纪50年代DP以低成本制作但想对标好莱坞品质的B级片的方式来拍摄《爱之女巫》——一种“方法派电影摄影”方法。他必须接受那个时代的审美观，所以他问自己：“50年代的DP认为什么样的特写镜头比较有吸引力？对方会如何拍摄镜头覆盖？对方会使用何种镜头，会如何运镜？”
最终制作出的《爱之女巫》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境，是绚丽的色彩和较深的暗部的迷人结合。对我来说，《爱之女巫》的风格尤其符合比勒的执导目标——即用经典的“蛇蝎美人”原型来批判性质疑美国视角的女性性议题，并强调这种质疑通常所导致的令人尴尬的滑稽感。
“从A到B”式的电影
穆伦指出，在向导演推介他的视觉方案时，影片的故事是王道。他通常会通过“努力运用不同的思考方式”来概述他的电影。
“有时，”他说，“我会把故事看作是从A到B的一趟旅程。它从一个世界、一种设定开始，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结束。”
这个说法可以在一些当代恐怖片中找到很好的例证。这些电影通常以一家人在风和日丽的某个春日买下一幢崭新的房子开始，随后……
“恐怖片通常会从自然主义过渡到表现主义，”穆伦解释说，“这些电影里的早期场景都非常平常，随着故事的发展，电影风格也会变得越来越古怪。”
在电影《詹妮弗的肉体》（Jennifer’s Body）中，穆伦和导演卡瑞恩·库萨马（Karyn Kusama）想要模拟20世纪80年代恐怖片的风格，如《猛鬼街》。作为致敬，他们决定赋予电影里的夜戏一种蓝色HMI灯的风格。但穆伦清楚，电影一半以上的时间观众都会看到这种风格，所以他给早期的场景设计了一种温暖、阳光明媚的感觉。这样一来，电影就有了视觉上的变化。
“对于从A到B式的电影，你要尝试打造一条视觉路径，”穆伦说，“这种视觉路径要把观众从一种风格过渡到另一种。”
在电影《詹妮弗的肉体》中，早期场景的设计是一种金色黄昏式的风格，随后逐渐过渡到蓝色HMI灯风格的夜晚。
穆伦很快指出，并非所有的恐怖片都是这种“从A到B”式的电影。诸如《断头谷》（Sleepy Hollow）和《七宗罪》（Se7en）等电影从头到尾都拥有强烈的阴郁风格。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即使是这些电影也有视觉弧。《断头谷》开始时是一系列平静的田园风光场景，结束时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同样的，《七宗罪》始于阴云密布、幽闭恐怖的城市场景，终于阳光明媚、金黄的田野场景。
“A vs. B”式的电影
另一些电影则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并置。穆伦喜欢称这些电影为“A vs. B”式的电影。
“这些电影往往讲述的是一个角色所处的世界相对于另一个角色所处的世界，”他解释说，“其中有些电影甚至是以时间为基准的，电影的一半设定在另一半的前几年。因此，你需要为过去的场景创建一种风格，为现在的场景创建另一种风格，然后给两种风格做交切剪辑。”
在第二季中，有些角色去到了法国，在两集的篇幅中，这部剧在纽约和巴黎之间来回切换。穆伦运用了他的“A vs. B”电影的理论来为每个场景打造不同的风格。他首先得坐下来，思考一下他在两座城市都会自然碰到的配色。随后，他得想想如何增强这些配色以打造强烈的视觉差异。
“巴黎被钠蒸气路灯点亮，”穆伦说，“夜晚的巴黎呈现金橙色的风格，建筑往往呈现砂岩色。我知道巴黎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我把这两集中的纽约场景打造得稍微偏冷色一点。”
纽约的偏冷色调在两个地方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观众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身处不同的城市。如果两座城市拥有相同的风格，那么观众就可能需要字幕卡或耗时的定场镜头来解释场景发生的地点。
“A vs. B vs. C”式的电影
但电影和电视剧并不是总是二元对立的。有时，故事会发生在整座城市或整颗星球里的多个地点。穆伦将这些称为“A vs. B vs. C“式的电影（你可以在后面根据自己的需求加任意数量的字母）。
“比如说，你会看到像《慕尼黑》（Munich）这样的电影，”穆伦说，“其中的场景设在巴黎、以色列和伦敦。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风格，这样你就能清楚自己身处哪里。根据不同的风格，你可以马上清楚自己是否去到了一座新的城市。”
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的试播集中，主角米琪曾去到过三个不同的世界：曼哈顿上西区、曼哈顿中城的一间办公室和位于格林尼治村的一家破旧酒吧。穆伦和其他工作人员苦心孤诣地在美术设计、布光和摄影方面给每个世界做区分，以便观众能够感受到米琪去到曼哈顿的不同区域时的感受。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的试播集中展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图源：Amazon
穆伦认为：“电视剧通常采用这种方式构建。在长片电影中，你的故事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然后就结束了。在风格方面它非常紧凑。而电视剧则必须更加开放，因为你要花大量的时间在不同的地方。你不能将试播集设计为只从温暖的风格过渡到偏冷色的风格，因为在下一集中你就得全部重新来过。所以，你会更多地从地点或世界的角度来思考。”
具象的想法
但是，DP要如何开始构建这些世界呢？穆伦表示，首先要有大胆、简单、具象的想法。你必须接受，这些想法最终不会真正出现在银幕上。事实上，它们的设计初衷就是不出现在银幕上。
“如果你有一个具象的想法，并且你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摄，那么它可能会显得过于风格化、过于艺术化和过分讲究，”他警告说，“你应该相信这样一个事实：现实世界的摄影、实拍和与其他部门打交道将为你的简单的想法增添更多色彩，并稍微淡化它的强烈风格。”
“最终，你会得到一种更加自然、不那么做作的画面。你可能会说：‘我想让所有东西都呈现棕褐色。’但当你去到片场之后可能会发现，有一位群演穿着灰色的衣服，或者镜头中可能拍到一片蓝天。这很好，因为这样你就不会拍出一个只有一种色彩的场景。场景可以偏向某一种颜色，但也要有其他色彩。”
这里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电影《诺斯福克》。在这部影片中，穆伦有意让这部影片尽可能地呈现黑白。但他并没有使用黑白胶片拍摄，相反，他让美术设计团队将道具和布景替换成灰色。为了传达他的想法，美术指导给番茄酱瓶身加上灰色油漆，在蛋糕上加上灰色的糖霜，甚至制作了一面全灰色的美国国旗。
《诺斯福克》中灰色的美术设计帮助传达电影摄影背后的具象想法。图源：Paramount Classics
最终，成片呈现出一种近乎黑白、但不完全是黑白的风格。肤色和蓝天透过灰色的美术设计巧妙地淡化了那种具象的风格。最终，电影引人入胜且古怪，对于这样一部讲述一个小镇将因大坝溃堤而淹没的电影来说，这是完美的视觉配色。
考虑美术设计和取景地
在美术设计方面，长片电影和电视剧通常雇佣一位美指先于考虑摄影机与布光很多。由于布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搭建出来，所以，在DP加入项目之前，布景风格通常已经确定下来。
头几次与导演开完会后，大卫·穆伦接下来就会与美术部门协作。一名优秀的DP可以通过检查情绪板或置景计划快速发现风格上的冲突点。
“有时，你会注意到壁纸的某个颜色，”穆伦说，“然后你会意识到，这种颜色和你的布光计划不搭。那你就可以礼貌地询问美指：‘你是否坚持要使用这个颜色？’有时，如果你的理由够充分，他们会同意你做出修改，但你必须要在前期制作阶段尽可能早地去问这个问题。”
拍摄地点（或预算）也可以决定风格。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穆伦选择沿用让人感到温暖的巴黎街灯，但《疾速追杀4》（John Wick: Chapter 4）就用明亮、青色的月光装点巴黎街灯。为了达到这种风格，摄制组成员只能让街道处于一种明亮的蓝色背光中，才能胜过巴黎街灯自带的橙色调，而这是一项极其烧钱的改造。《疾速追杀4》还用CGI打造了影片中许多巴黎场景，在不突破制作的预算要求底线的情况下操作难度非常大。
“你必须要在预算范围之内工作，”穆伦提醒说，“你得确保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向摄制组提出要求打造月光的效果，做到之后才发现，制片不得不取消一个拍摄日来省出这部分钱。”
故事决定工具
在选择合适的设备方面，穆伦依靠剧本和导演的指导。在选择摄影机时，有些型号也许比其他型号能更轻松地拍出某种风格。如果剧本里提到需要进行大量的运镜，穆伦表示，那么他可能会选择机身较小的摄影机，比如ALEXA MINI，因为这些摄影机更容易进行运镜操作。或者说，如果导演想在对比度很高的环境中拍摄，那么穆伦可能会选择能捕捉更多动态范围的摄影机，比如ALEXA 35。
镜头也是一样。穆伦坚信，镜头选择不分对错。“你可以用锐利的现代镜头拍摄一部古装片，”他说，“或者也可以柔和、有年代感的镜头拍一部现代电影。只要你有充分的审美理由，这些都是可行的。”
“但是，”他提醒说，“你还必须有逻辑地思考。如果一款镜头容易产生炫光，而你的布景中有很多明亮的窗户，那你可能有许多镜次无法使用，因为这些镜头会在演员的脸上产生炫光。”
制定理想的前期准备日程
穆伦建议，对于中等预算或预算较少的长片电影项目，DP应该要求他们的制片人从拍摄的第一天开始倒推，为他们提供总共五周的前期准备时间。
对此，他是这样解释的：开拍前的一周通常会用来做摄影机准备、设备装载、物品采办以及演员彩排。再之前的一周通常是做技术勘景、召开拍摄会议以及临时的选角面试。导演和DP必须参与其中的部分或全部工作，因此他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来详细计划风格。这就意味着要一直提前到开拍前至少三周才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单纯的创意讨论。
在清楚这一点后，穆伦通常会要求制片人在开拍前先导演进行两周整的晨会，然后再进行开拍前那三周的所有复杂工作。他会利用这段时间与导演逐个场景过一遍剧本。如果他们幸运的话，每天大概可以讨论五页剧本。他们可能不会过完整个剧本，但他们至少能讨论难度最大、逻辑最为复杂的场景。
如果你的时间非常紧迫，另一种准备方法是按拍摄日程分解项目。这是穆伦在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电影做准备时艾伦·达维奥（Allen Daviau，ASC）给他的建议。
“我在好莱坞的街头遇到了艾伦，”穆伦回忆道，“我们聊到了我当时遇到的问题。他告诉我：‘要对第一周的工作内容来来回回烂熟于心。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会惊叹于你和导演所做的充足准备。’”
“要对第一周的工作内容来来回回烂熟于心。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会惊叹于你和导演所做的充足准备。”
穆伦说，拍摄的第一天应该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你希望在第一天给所有人都留下好印象，”他说，“这样就给人感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那以后事情就会进展得十分顺利。这样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制片厂或者任何为电影制作提供资金的人都在认真地关注着你。”
在前期制作中解决问题
DP如何做准备，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单纯的技术专业知识的范畴。在和穆伦先生的对话中，我了解到DP不仅仅要负责拍出精美的画面：他们和编剧、导演、美术指导一同组成了电影的联合作者。
由于DP和任何其他主创一样，都对叙事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他们需要进行相应的准备。一名专业的DP不仅需要了解叙事，还需要知道如何打造一种与剧本匹配的风格，而且他们得知道如何在现实世界中切实且连贯地实现这种风格。
这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它需要时间以及进行大量沟通。
出处：Jay Kidd | Frame.io
翻译：Katja | 盖雅翻译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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